伸入海中的木闆狹窄，大概隻有半臂寬，兩人相對而坐，膝蓋就幾乎要碰到一起。毓瓊的腳趾在新鞋子裡一翹一翹，估計是心情不錯，她看着面前男人在星空下顯得更加英挺的輪廓，忽然就覺得他也沒那麼讨厭，之前自己對他的怨怼，好像也沒什麼道理。
畢竟，他們素不相識，也沒什麼關系。如今夜這般，她是被他們連累的，他也有主動提醒、仔細照顧，盡心盡力來幫她脫險，而如之前那般她沒頭沒尾的求助，人家願意幫她是情分，不願意幫她也是本分。
毓瓊笑着對他伸出手：“今晚之後，我們也算是共患難過了。戴毓瓊。鐘靈毓秀的毓，瓊樓玉宇的瓊。”
那男人擡起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了她片刻，終于擡起手，手指輕輕搭上毓瓊的指尖，微微一握，就立刻紳士地松開，對她颔首：“渠……”
他的聲音卻被一個清脆的童音完全蓋了下去。毓瓊轉頭，發現在他們來時走過的碼頭木闆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有着卷曲的頭發和棕色的眼睛，圓圓的臉，身上穿着一件在海風中有些單薄的罩衣，正睜着一雙眼睛，直勾勾注視着他們。
看他們發現了自己，小男孩咽了咽口水，語速飛快，叽裡咕噜說着什麼。
戴望鴻是會英語和法語的，毓瓊跟着父親學會了英語和法語，可她不懂義大利語，隻能迷茫地看着小男孩，又無措地擡起頭，看看那個帶着她一路跑到這裡的男人。
男人卻早在小男孩剛出現的時候就已經站起了身，邁出一步半攔在毓瓊身前。此刻他神情認真，側耳傾聽着小男孩的話，然後似乎是聽懂了他在說什麼，從身上摸出兩個銀币，遞給那小男孩。
小男孩飛快伸手接了，卻不走，還在執拗地說話。
毓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急得在後面拽男人的衣擺，從他身後探頭探腦的：“你能聽懂義語嗎？怎麼了？他說什麼？”
那男人被她拉扯得身體晃了晃，又與那小男孩說了幾句什麼，終于還是拗不過在他身後一個勁兒拽他的毓瓊，半轉回頭，簡單解釋道：“他說這是他家的碼頭，我們未得允許闖了進來。”
“哦，”毓瓊點點頭，看了那小男孩一眼，又重新仰頭看向那個男人，一臉無辜，“你不是給他錢了嗎？”
男人的語氣平靜無波：“我身上隻有那些錢了。”
毓瓊怔了一下，然後“嗨”了一聲：“我有錢……”
她去摸那個随身的小手包，卻撲了個空，這才想到今晚來參加舞會，自己的手包放在費揚阿那裡了，并沒帶在身上。
毓瓊很是有些尴尬地頓了頓，腦子飛速運轉，猛然想到自己身上還有一些珠寶，急忙又去摸耳朵，從左邊耳垂摘下綴滿鑽石的流蘇耳墜，然後又去摸右邊：“我有首飾……”
再次撲了個空。
毓瓊很是有些不敢置信，又在右耳垂摸索了一陣兒，終于才敢确認，右邊的耳墜估計是在奔跑的時候不知道丢在了哪裡。
最後，她隻好将那孤零零的一個耳墜捧在手心，遞到男人面前，可憐兮兮地：“我隻有這個了。”
男人似乎有些無語，轉頭又與那個小男孩交涉了片刻，見他态度堅決，最後還是從毓瓊手心裡拎起那個耳墜，放到那個小男孩手中。
小男孩的視線在男人和毓瓊身上打量一圈，似乎是确認他們的确給不出更多的東西了，這才轉身，沿着木闆飛快跑走了。
靜立片刻，男人重新坐回了剛才的位置。毓瓊摸着自己空落落的耳垂，想着自己不知丢到了哪裡去的那個耳墜，忽然“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男人擡眸，沉默看着她。
“我想到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毓瓊笑着看向他，“你聽沒聽過辛德蕾拉的故事？”
也不待男人回答，毓瓊自顧自地樂呵：“故事裡，王子撿到了辛德蕾拉丢掉的水晶鞋，然後找到了她，将她帶回了城堡裡。那會不會有一天，也有一個王子拿着我今日丢掉的鑽石耳墜子，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啊，美麗的姑娘，我終于找到了你？’”
毓瓊模仿着那日法蘭西劇團的演員的音調，聲情并茂地吟誦。
男人似乎微微勾了勾唇：“然後呢，你跟他一起回到他的城堡裡？”
毓瓊受到驚吓一般，眼睛瞪得滾圓：“當然不！”
“我要帶着他回到我的城堡裡。”她将五根纖細的手指一根一根縮回手心，做出一個捏于鼓掌的動作，非常理所當然地，“畢竟，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掌心。王子，也要捏在自己地盤。”
男人這下是真的怔住了。他看着毓瓊在星空下格外精緻的五官和鄭重認真的神情，終于忍不住，側過臉去，輕輕笑出了聲。
毓瓊回到客店時，已經快要天明。戴望鴻已經聽聞女兒遇險，自然又是心焦不已，一夜未眠，見到毓瓊，急忙搶上前來，仔細确認了她沒有受傷，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忙着安排副使趕快去找費揚阿回來。
毓瓊有些驚訝：“費揚阿還沒回來嗎？”
“他一直在外面找你，”戴望鴻給自家寶貝女兒端來一杯一直溫着的牛乳，攬着她的肩送她到沙發上坐下，“一晚上都沒回來。”
毓瓊對于上次她在巴黎遇險後的大陣仗印象頗深，有些期期艾艾地開口：“那王爺那邊……”
“王爺還不知道這件事。”戴望鴻從桌上的糖匣子裡挑出一塊毓瓊喜歡的巧克力，一邊仔細剝着糖紙，一邊沉聲道，“今晚，駐義欽差大臣黃若曾遞交了一份朝廷拍來的急報，王爺正在處理。”
毓瓊一個囫囵吞下嘴裡的牛乳：“急報？”
“對，”戴望鴻将剝好的巧克力放入毓瓊手心，神情中是掩飾不住的憂慮，“皇上讓我們提前結束考察，即刻啟程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