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先前門窗緊閉的樣子不同,洛行舟過來的時候,窗戶是開着的。
那位女客在床榻上盤膝而坐,雙手自然垂下置于膝上,垂眉斂目,神态端莊,倒是少了些白日裡驚鴻一瞥的人氣,更像是尊吸收月華的白瓷菩薩。
洛行舟今年不過十六歲,白燕城信仰本地山神,他也沒見過什麼其他的神明,唯一一次機會不過是偶然從遊商手中瞧過一卷半開的畫軸,小乞丐藏在角落裡,偷偷摸摸地隻敢遠遠瞥上一眼,僅僅一眼,腦子裡便留下了個模糊的印象。
要說畫上的輪廓有多精巧,多神聖,多令人心生敬畏,那肯定是沒有的。
洛行舟對那卷畫軸的唯一印象便是貴——輕飄飄的一張紙,三兩句話的功夫就賣出了小乞丐完全無法理解的價格,就像是那位端坐屋中的女客,當然能挑出許多谄媚之詞來誇獎,可少年人靜靜瞧了一眼,沒來由的想起來自己小時候隻敢偷偷瞥上一眼的那卷畫軸。
貴氣。
一種……說不出的貴氣。
就這麼一會怔愣的功夫,那端莊又貴氣的女客已經睜開了眼睛,目光順着窗戶的方向,無聲無息地望了過來。
*
紅衣鮮豔,也顯眼。
特别是配合洛行舟那樣一張臉,月下的紅衣美少年,俏生生的站在窗戶旁邊,一臉怯怯的瞧着自己,怎麼看怎麼惹眼。
折鶴沒有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和人說話的愛好,她起身過去開了門,洛行舟也配合着快步來到門口,開門時他乖乖站在門口,同時不忘對她露出個羞怯又讨好的笑。
少年身形纖細單薄,許是早些年的經曆令骨骼發育較同齡人慢了許多,此時瞧着折鶴時還需要稍稍擡起一點頭才能看着她的臉,折鶴神色不動,隻對他微微颔首,心平氣和地問:“有事?”
洛行舟眼睫一動,微微垂首行了個禮,低頭時發絲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頸子。
“晚膳已經好了,客人。”
折鶴點點頭,笑意客氣疏離,顯然沒有動的意思:“替我謝過你們主人好意,在下已經辟谷,無需用飯。”
“山神大人知曉修者的習慣,準備的梅酒是敬神的祭品,不會幹擾客人的修行,”少年人溫言細語,一雙桃花眼自下而上地瞧着折鶴,他的眸子濕漉漉的,像是試探着伸出鼻尖輕輕觸碰讨好的無知幼犬,怯怯探着對方的反應。
“客人……”見折鶴對此無動于衷,少年眼底濕意便瞬間變得濃了幾分,他擡袖掩面,衣領随着撐開繼續,露出細白肌膚和線條流暢的鎖骨輪廓,随即他像是有些忍受不了自己這副模樣,稍顯局促地轉過腦袋側開目光,眼神順勢垂下,又是一副惹人憐愛的落寞模樣:“這再怎麼說也是山神大人的命令,小的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無用的仆從,若是沒能完成神主的要求……”
“我想應該不會的,”折鶴平靜道,“你們那位山神大人,瞧着倒是很和善的,晚飯我便不去了,煩請轉告一聲,我很快就會下山,不會打擾你們太久。”
洛行舟心裡一驚,他眼尾餘光瞥見對方後退半步,似乎是準備回屋關門的意思,臉上頓時擺出急切慌亂之色,下一秒,少年似是下意識想要追上一步,腳下卻猝不及防地被門檻輕輕絆了一下,少年立刻輕輕驚呼一聲,整個人也失去了重心,不可控制地向着折鶴撲了過去——
折鶴:“……”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她好像輕輕歎了口氣。
少年摔倒的動作不過是瞬息之間,然而折鶴比他更快,她側開半步,赤霄劍的劍鞘飛快勾住了洛行舟的腰帶,少年隻覺腰上一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整個人已經被勾着重新站穩,而在此期間,他與折鶴之間的半步距離竟是沒有半點變化。
這一串動作堪稱行雲流水,仿佛已經做過千百次一般利落又熟練。
折鶴收回手,一臉和善的看着滿眼茫然的美貌少年,溫聲問道,“這會可站穩了?”
“……是,”洛行舟愣愣點了點頭,卡了好一會,才呐呐道:“多謝,也是沒想到客人……反應這麼快。”
“還好。”折鶴很謙虛的點點頭,說。
“熟能生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