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依然彌漫着白梅香的香氣，四下沉寂，唯有屋外水流聲隐隐約約，粘稠不散。

少年少女們神色懵懂，隻茫茫然地瞧着山神與他的貴客，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聊些什麼。

她話音落下後許久，一抹笑忽然便挂在了玉郎的臉上。

他靜靜瞧着面前的客人，一言不發，臉上笑弧卻在漸漸擴大，直至形成了一個十足詭異的弧度。

“客人，這又是說的什麼話呢。”

那雙瞳孔細長的蛇瞳定定瞧着面前的女人，玉郎微笑着，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仔細打量着她的眉眼輪廓，肩頸與手臂的線條，他臉上挂笑，喉頭像是有些焦躁難耐般滾動着，身體也在酒桌後面慢悠悠地晃動起來。

像是蛇一樣的動作。

一些……蛇類特有的，在準備動作之前，先比劃着自己是否能吞下獵物的，習慣性的小動作。

折鶴微微一擡眼，瞥向了站在玉郎身後的那幾名少年少女，雖然都是嬌生慣養，但皆是最普通不過的凡夫俗子，可這些孩子此時瞧着主人與客人的對峙姿态，卻都是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

折鶴收回目光，已經了然。

“……這麼多年，我不是第一個對你生疑的修者，對吧。”

玉郎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随即露出個過分甜膩的笑意。

“應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呢，客人。”

他極配合的跟着壓低聲音，柔聲道：“這荒山野嶺的鬼地方，人口凋零，靈氣稀薄，也請您盡量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吧……一整個白燕城要養呢，單靠我自己，養活不了那麼多人的。”

“所以呢，就隻能找些别的法子來‘進補一下’，對吧？”折鶴也跟着笑，“身為浮夢山神，庇護一城的功德足夠讓你逃過天道的規則束縛，同時還不忘留下一點點的破綻，讓路過的好心修者對你生疑，如果他們因為擔心孩子安危對你動手，你身為一個無辜清白的山神，自然就有理由處理掉他們；

可如果這些修者無視本心，選擇喝下你手裡這杯早已準備好的天道酒，那麼接下來道心受損，出什麼意外也不奇怪。”

“您說的真好，”玉郎微笑着說，“可若我真是個壞人，那為什麼這些孩子依然願意真心信賴我呢？”

他的眼睛彎起來，看向對方的眼睛深處，一字一頓的問道：“您自然是個好人，願意聽孩子們的話，可您為什麼不信我身後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偏偏要信您身後那個小子的話呢……？”

折鶴歪了歪頭，挑了下眉。

“也許我對他的确沒有他期待的那麼好，但是他因為這麼一點小小的不滿，就利用自己的優勢慫恿您對我這小小山神心生懷疑；

你瞧呀，客人，您現在遭遇兩難之境，進退不得，他卻可以清清白白的站在門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難道不是因為他從打一開始就不願意站在您的角度上為您考慮麼？……僅僅這一點來說，您變得這麼為難，難道不是因為他的錯麼？”

——是啊，洛行舟呢？

折鶴對于玉郎的低語毫無反應，瞬間警惕起來的系統四處掃描一圈，終于找到了躲在門後的洛行舟，正安安靜靜地看着這邊。

他的表情是冷淡的，先前的柔順乖巧楚楚可憐此時已經悉數消失，一身紅衣鍍上夜間的陰影，沉默地瞧着這屋中兩人的對峙，似乎房間裡面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可以無動于衷。

“不要轉移話題，”折鶴好聲好氣地提醒着，“我們在說之前那些修者去哪兒了。”

玉郎笑意漸深。

“您很聰明，”他說，“但可惜的是……您沒有證據。”

“何況您這樣溫柔的性子，總不會選擇在孩子面前動手殺人吧……？”

他的目光向下滑落，最終停在了折鶴按着劍柄的手指上，那劍鞘是一種極為純粹毫無瑕疵的明豔赤紅，便愈發襯得她肌膚瓷白如玉……誘人可口。

“說到底，您的修為也不算很高啊。”玉郎探過身子，慢條斯理地拉近距離，在折鶴平淡的目光中慢慢做了個深呼吸，随即心滿意足的輕笑起來，溫聲道：“……果然，不過築基境的實力，看您的年紀，在人類修者之中這也算是不錯的水準，但就這麼點本事，也準備對山神動手嗎？”

然而折鶴不言不語，隻眉頭一擡，那手不知何時已經摸向腰間，她一手握着長劍，另一隻手卻瞬間從身後抽出一把鋒利短匕，對方話音未落，她已經毫不猶豫地傾過身子，直接劃向了對方的喉間。

她的匕首很快，速度也快，可刀鋒劃過玉郎喉間的觸感卻如掠過一陣虛無的空氣，折鶴耳邊隻聽得一陣低沉輕笑，周遭一切便如海市蜃樓的虛影扭曲消失，唯獨白梅冷香依然萦繞鼻尖，固執地徘徊不散。

“……”

她面無表情，擡手揮了揮面前灰白濃霧，便見先前的亭台水榭，繁花落英已經悉數消散不見，自己此時正站在某個灰撲撲的洞穴裡面，一眼就能望到頭，唯獨不變的便是洞穴之外的那抹冷白月色，一如既往地投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