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看到林榆撒謊的那一刻,賀堯川并不贊同這種行為,後來知道林榆撒謊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保護小溪,他對林榆的刻闆印象才稍微好轉。
賀堯川陡然意識到自己對林榆的偏見——因為林榆是老兩口強塞的,他下意識把林榆歸納成不學好的人。
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讓賀堯川心緒煩躁,早飯也沒吃幾口。
溫熱的雞蛋揉在眼眶上,林榆呆呆看着門口,一貫展示于人前的微笑漸漸落下,坐在他的小竹椅上,眉眼都耷拉下來,心不在焉晃動雙腳。
半晌後,周淑雲走進來,端來一碗粥和一份鹹菜:“我讓月華給你留了一碗,放在這裡你先吃。”說完,周淑雲又打量林榆臉上的傷口:“那個黑心的老婆子,下這麼重的手,一會兒嬸子帶你出去,去找郎中拿些藥膏。”
說這話時,林榆似乎看見賀堯川站在門口,男人并沒有戳破他的謊言,讓林榆更加心虛愧疚,沒心沒肺笑起來:“阿嬸我沒事,隻是腫了,過幾日就能好,你看,我還能眨眼呢。”
林榆故意頑皮搗蛋,惹的周淑雲跟着笑起來:“那可不成,小哥兒家的臉蛋是最重要的,不然以後怎麼嫁人,就這麼說定了,等你吃完我帶你去找郎中。”
吃飯的時候,周淑雲就坐在旁邊。她看着林榆,發現林榆衣裳很不合身,料子打了補丁,鞋面被潑了髒水也沒有能換洗的,穿着濕潤的鞋,不舒服也忍着不說。
出門前,周淑雲給兩個兒子打招呼:“今天趕緊把坡上那塊地翻出來,明天上山打柴去,家裡的柴不夠用,再過兩日春耕忙起來,打柴的功夫都沒有。”
農家從頭到尾都是這些瑣事,幾乎沒有閑暇的時候。周淑雲要帶林榆去郎中家裡,要翻過一座山頭。出門前,小溪哥兒要跟上來,周淑雲戳了戳小兒子臉蛋:“今天不黏着你哥哥嫂嫂了?”
小溪哥兒腼腆一笑,繞到林榆身邊。林榆低頭一看,自動給小溪哥兒套上小貓濾鏡,伸出手牽着溪哥兒走。
小兒子依賴榆哥兒的畫面,讓周淑雲一瞬間恍惚,随即歎口氣,要是榆哥兒真願意和大川過日子就好了,那她也算撿到寶,能少一些負擔。
不是說大兒媳婦不好,隻是月華的性子太軟,容易受欺負。今天要不是有榆哥兒為小溪讨公道,隻怕她小兒子獨自在家又要被人欺負。
翻過山頭,藥屋赫然出現,幾間尋常茅屋,曬架上的竹匾裡鋪滿草藥,在淡淡的日頭下散發出中草藥的幹香,裡面許多草藥對于林榆而言,都是再常見不過的野草。上一世大學畢業後,他回到農村,經常采摘這些草藥做菜吃。
郎中給林榆看過,受傷不算嚴重,不需要吃藥,十幾天就能慢慢消散。離開郎中家裡,林榆牽着溪哥兒,跟上周淑雲的步伐往回走。
回去時,走的不是來時的路,周淑雲道:“先去你德柱叔家裡,他家是走街竄巷的貨郎,平時也賣針線布匹,我瞧你衣裳都短了,裁布接一截還能再穿。小溪個頭長的也快,今年的衣裳還是兩年前做的。”
村裡人節約,衣裳不是每年都做,三歲就要穿五歲的衣裳,五歲就要穿八歲的衣裳,衣裳做大一些能穿好幾年,穿完了還能留給家裡更小的娃娃。
“他叔,你在家不?”
趙德柱家就在路邊,圍了石磚院牆。周淑雲隔着院牆吼一嗓子,裡面傳出狗吠。一個婦人的聲音漸行漸近,一邊轟狗:“去去去,回你窩裡。”
婦人開門,是趙德柱的媳婦方花,“是淑雲來了,快進來坐,你趙大哥去鄉裡進貨,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方花給三人搬來凳子。
趙家不同别家,因為平時做點小生意,家裡有錢修石磚房,院牆外都種了一排柚子樹,還沒到開花的時候,枝頭隻有幾朵白色花苞。周淑雲帶着林榆認人:“這是你趙叔媳婦,你叫方大娘就好。”
林榆跟人說話時總是眉眼帶笑,是少年人獨有的朝氣活潑,笑起來五官都顯得生動,他順着周淑雲的話喊人:“方嬸好。”
“好好好,”方花連連點頭,從房裡拿出花生核桃塞給林榆和小溪。
“這就是你家老二的夫郎,跟你家老二真是般配,模樣都是頂好的,這麼标緻一個小哥兒。”
話說完,周淑雲歎口氣,拉着方花的手:“咱倆都是老姐妹,我就不瞞着你。你也知道,榆哥兒是老兩口綁來的,這孩子可憐,稀裡糊塗到了我家,我心裡愧疚啊。要不是家裡兩個老的作妖,人好端端的能到我們家來?我就想着,等風頭過去,讓這孩子重新找一個。”
“你就是太能忍,換做别人,早分家了。不過要我說,榆哥兒這孩子真不錯,單單就說模樣,十裡八村也沒幾個比他好。”挑着好聽的話說準沒錯,方花努力忽略林榆臉上的熊貓眼。
“我家老二你還不知道,心裡主意大着……說正事,今天是來找你買些針線,再扯一些布回去做衣裳。有沒有舊的布頭?我買一些回去做鞋。”
趙家平時也在村裡賣貨,方花起身帶周淑雲進屋拿:“正好叫你趕上,前些天葛花拿來一捆舊衣裳,是香秀的,扔了又可惜,托我的門路給她賣出去。我看過,衣裳都不算太破爛。”
鄉下泥腿子一年到頭賺錢不容易,舊衣裳也當做寶貝,一大捆賣出去,還能賣二十文錢。周淑雲把舊衣裳拆開看,竟都是好的,沒多少補丁,她原本打算買來裁剪做鞋面,現在覺得有些可惜,“真隻要二十文?這些拿去鎮上賣,一件也能賣五六文呢。”
方花幫着拆開:“你還不知道,香秀的親事訂下了,就在前天。”
“這麼快?上次見了葛花妹子,問起親事還說沒影呢,我琢磨着我娘家侄兒也到了年紀,正準備問問。”
周淑雲吃一驚,她哥哥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也是說親的年紀,又跟着一位老木匠學習手藝,有體面的營生傍身。他哥哥想着妹子家裡人多,認識的人也多,才差人打聽。
“這不是怕親事不穩當,說了對香秀名聲不好。現在聘禮也給了,夫家那邊看重,給了足足八兩銀子,還有兩隻老母雞。前天我還看見,那個小夥子大老遠來幫香秀他們家耕地。現在葛花兩口子有了錢,不像前幾年那麼節省,這才把舊衣裳拿來托我賣。”
“說了哪家的?”
“就隔壁村李屠戶的兒子,有把子力氣,小夥子也精神。我看香秀的好日子要來了,以後嫁過去不缺肉吃,葛花兩口子說不定也能沾着姑爺的好處。”
說話的功夫,方花幫周淑雲把衣裳包好。林榆帶着溪哥兒在院裡玩耍,趙家院子開了一條溝渠,污水順着溝渠往外面土坡流出去,角落裡還栽了一顆栀子花樹,一看便是主人家愛惜,才長成這麼大一顆樹。
“榆哥哥,我們家後坡上也有,等開了給你摘。”溪哥兒黏糊糊,靠在林榆身旁。
林榆捏捏溪哥兒水嫩的臉頰愛不釋手,正要抱着溪哥兒舉高高,周淑雲就高喊他們回去:“走了小溪榆哥兒,家裡還有活要幹,得趕回去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