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是那缱绻着帶着笑似的,溫柔又縱容的:“小魚。”
而如今,男人的聲線是禮貌又恰到好處的疏離清冷:“時小姐。”
時瑜第一次覺得自己僞裝的技術簡直天衣無縫,她隻不過用了兩秒的時間,就從那股子難過和不知所措的情緒中抽離。
女孩終于把快要埋進碗底的臉擡了起來,那濃密卷翹的長睫也随之揚起又落下:“許先生。”
她輕輕笑了下,揚起了一個自認為非常平和冷靜的笑容:“好巧。”
其實一點也不巧,時瑜巴不得他别認出來她。
可等了半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沒說話,隻是在聽見那句“好巧”後,那低俯着的黑眸,像是晃過什麼東西,裡頭略過一絲淡淡的像京城落下初雪那天的冷,連眉心也微微蹙了下。
其實動作很輕,輕到女孩根本沒發現,男人還是那副溫雅矜貴的模樣。
僵持着,時瑜臉上的笑差點要挂不住。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時間線被無限拉長,似乎連一分一秒都變得很慢,好像被籠罩在一個不透風的玻璃罐一樣的沉悶安靜。
“真不好意思許教授,還得勞煩您替我跑腿。”
突然間,玻璃門又被推開,迎面走來一個帶着細框眼鏡夾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手挂電話,這邊還不忘滿臉堆着笑道謝:“哎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母親之前住院時偏偏就好這口馄饨,正好想着順路。”
“本來想自己買的,結果突然來了電話。”男人放下手機,點頭哈腰的,似乎是覺得叫身份尊貴的許教授替自己來一家又小又破的店裡買馄饨是一間非常失禮的事。
許懷洲眸光斂起,視線轉過去,端着副溫雅的面容笑道:“李主任客氣了。”
身旁那叫人忽略不掉的存在感終于錯開了幾分,時瑜也終于從那個糟糕的氛圍中被解救出來。
那邊被打包好的系着死扣的袋子被那個稱作李主任的男人接住,時瑜瞧着兩人應該是要離開,她低着頭繼續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祈禱着許懷洲不要再跟她搭話了。
她覺得許懷洲的态度應該對她也沒什麼話好說,但老天偏偏不如她所願。
女孩連呼吸都放得好輕,生怕引起什麼不必要的存在感。
有一縷碎發從耳邊滑落在肩頭,她手裡的湯勺輕輕晃動着,湯面泛起小而密的波紋,黃白相見的雞蛋花随着波紋打着卷轉了一圈。
她長睫垂落盯着那個圈,時瑜心裡安靜的出奇。
像是瞧出了兩個人之間不太尋常的氛圍,李主任推了下細邊眼鏡,好奇道:“這是您朋友嗎?”
方才在門口就瞧見許教授似乎在和人說話。
“……”
骨子裡的良好禮節教養叫時瑜壓住了想站起來奪門而出的念頭,好像生病後她總是喜歡逃避。
但此時此刻她還是很冷靜的将手虛攏着放在膝上。
前任?時瑜想着許懷洲那句沒什麼情緒的“時小姐”,想着他估計不太想承認自己這個前任。
那……朋友嗎?時瑜陡然想起分手那天,一個悶雷滾滾的雨夜,許懷洲紅着眼眶問她,還能當朋友嗎。
她的手腕被攥住,那帶着曾薄繭的指腹按在她的腕骨處,那手溫度極高,灼得她那一片皮膚連着血管幾乎被火燎過一般滾燙。
她那時候說什麼來着,好像說她從不和前任做朋友。
那些訊息在腦子裡極速地過了一遍,時瑜感知到自己的心跳靜靜回落到心髒裡,她第二次擡起臉,那些一閃而過的壞情緒被她很好地掩蓋在長睫後,依舊是一個挑不出任何問題的禮貌的微笑:“不是。”
女孩斟酌着,挑了個既能顧忌許懷洲尊嚴,又能不會因為太生疏而顯得自己很薄情的稱呼:“不太……熟。”
從始至終,身旁的男人都沒有再出聲,甚至連一個眼神也沒有落下,好像坐實了她那句“不熟”。
許懷洲腳步邁開,對她說的話置若罔聞,容貌疏離的好似沒聽見似的,薄垂着眼尾,眸底的光卻很涼:“走吧。”
“哎。”有些中年發福的主任摸不到頭腦,但饒是他再粗心也能察覺出來許懷洲似乎心情不好,他沒吭聲,就在後面邁開腿緊緊跟着。
暗黃的鐵鏽皮鈴铛發出叮咚一聲響,貼着紅色的關公像符紙的玻璃門再次嚴絲合縫的合起來。
直到視線裡再也看不見那道身影,時瑜聽見自己逐漸回溫的心跳聲,腦子裡緊繃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松懈了。
膝蓋上她無意識緊攥的手心也被松開,女孩垂下眸,五指蜷縮着張開,才發現手心裡全是細密的汗。
時瑜心裡悶悶的,歎了口氣,難得的好心情和食欲全部跑得一幹二淨,靜坐了半分鐘,索性重新圍上圍巾,和老闆到了别後也跟着離開。
她站在路邊等好友宋一茉來接她。
兩分鐘後。
一輛通身貴氣但又低調的黑色卡宴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時瑜怔楞着,首先看見了搭在黑色皮質方向盤上的那雙格外漂亮的手,修長白皙,腕骨明顯,彎起的指骨曲起淩厲骨感的白。
寬帶手表在一絲不苟的袖口處若隐若現,平添了幾分幹淨貴氣。
再往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鼻骨高挺線條流利的俊雅側臉,許懷洲偏過臉來,黑眸對向她的:“去哪,送你一程麼。”
時瑜好半晌沒緩過神。
等她反應過來後,連那點冷靜的假裝都忘了端着,忙擺手:“不用,一會有人來接我……”
她話未說完,最後一個“我”字才咬着音節出聲,遠處未見人先聞聲:“小魚!”
一輛挂着天藍色擋風的電動車就那麼一路火花帶閃電的停在一旁。
頭盔下露出一張化着全妝的精緻面容,烏發杏眼紅唇,薄薄一層齊劉海,很漂亮的一張臉。
宋一茉剛想問好友去醫院還順利嗎醫生怎麼說有沒有久等了雲雲,抱着頭盔的雙手忽地一頓,
像是大白天看見鬼似的,她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旁停着的那輛黑色卡宴的車窗内好友那個多年未見的前男友。
“……?”
三個人,三個點,幾乎連成線可以組成三角形,仿佛空氣都停滞的安靜。
除了副駕駛那個不知道為什麼許教授本來已經駛出去結果突然又拐了個彎回來的李主任,但他沒敢看,也沒敢問,屏息着眼觀眼鼻觀心。
許懷洲收回視線,看不透情緒的眸光,他平靜而低緩,輕聲:“好。”
車窗升了上去。
那輛黑色卡宴轉了個彎,徐徐消失在兩個人的視線中。
“……”
“我……”
宋一茉咽下後半句髒話,手猛拍大腿,憤憤道:“早知道今天能碰見你那個前男友,姐就把家裡最貴的車開來了。”
這段路又窄又堵,因為是醫院所以客流量又多,宋一茉車技一般,每次都是把車停在附近她家名下的一個小酒店,然後再騎小電車過來。
時瑜沒搭腔那個話題,她接過頭盔,瞅了眼:“你換車了嗎?”
“沒有,這是我表妹的,我那輛好久沒用好像電池壞了。”
宋一茉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唇張開又閉上,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似的。
時瑜知曉好友想問什麼,她小幅度抿了下唇,低垂着的長睫看起來興緻不太高:“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巧合的碰見了,就在我常去的那家店裡。”
宋一茉又欲言又止。
時瑜熟練的坐在電車後座:“沒事啦,都過去那麼久了。”
“真的?”
“真的。”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