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秋滿死死盯着監控畫面,直到徐漱元完全離開,他像是全身力氣還沒用便被全數抽走了一樣,渾身冒了冷汗。
“他是不是告訴你,徐家給了那些戶主賠償,不過不知道全被開發商卷走了?”應康程的語氣中帶有得意,觑着應秋滿的神情繼續說道:“是不是告訴你,施工隊跟戶主起沖突強行拆房子,最後導緻了那麼多人的傷亡?”
應秋滿沒有回答,監控畫面已經停止,停在大樓将要倒塌,樓上仍有人呼救的畫面上。
“他是不是也沒告訴你,他們就在現場呢?”應康程走近他,目光如炬,猶如刀光,一步步割向他的喉管。
霎時間心髒跳動停滞,周身血流倒灌,堵得他心口如於堵千百年泥沙般沉重。
應秋滿不可置信地擡眸,望向仿佛已然大獲全勝的應康程,心中有萬般質疑,諸多不解。
但他沒能開口。
監控是假的嗎,徐漱元能解釋嗎?
他嘴巴開合半晌,最終什麼也問不出來,唇色褪得一幹二淨。
應康程給了他不少時間接受,等到沒了耐心後,終于才繞過應秋滿,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神情自若好似沒注意到應秋滿安靜而崩潰的模樣。
“你是我計劃裡至關重要的一環,我本來是想提醒你的,但你似乎對我很有敵意,如果是從前十八年對你不聞不問造成的心理創傷,外公可以道歉。你給外公幫這個忙,花海和隸禾,今後都會是你的。”
應康程說得輕巧,像是丢了條狗,現在喚回來告訴他你很有用,我會把欠你的狗糧補上的,麻煩你繼續聽話乖乖做我的狗。
“今後都會是你的。”應秋滿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腹内突然翻騰起來,來自靈魂深處的烙印再次灼燒着他,讓他無法自控地彎腰幹嘔起來。
無數的畫面像是電影片段似的在他腦海中閃過,他看見兩個模糊的黑影在他面前走向岔路,看到姥姥站在岔路中心,冷着臉看他。
什麼是他的?他抓得住什麼呢?
應秋滿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渴膚病發作,還是添了什麼新的毛病,四肢百骸像是被泥沙灌注過一樣,将他釘在原地,成個挪動不了半分的碑。
誰活成他這個樣子呢?
兩腿最終不堪重負,朝着地面撲跪下去,偏偏雙手不甘心,不知扯住了什麼,連着他身形一同墜落倒地。
是天使雕像。
倒地的瞬間,應秋滿耳朵産生嗡鳴,聽不清任何聲音,視野裡泛起正在奇異變換着的彩色的光,天使的翅膀折斷在他面前。
徐漱元聽見動靜破門而入,就連應康程也沒想到會出現這般場景,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高傲讓他無法彎腰去扶跌在地上的外孫。
徐漱元狠狠剜了一眼應康程,急忙跑過去抱起了應秋滿,他臉色蒼白,唇色淡的吓人,雙目無神地盯在眼前什麼東西上,對徐漱元的到來毫無反應。
他看清了畫面上的爛尾樓模樣,心中一驚。
“滿滿,滿滿?”徐漱元喚了兩聲,他倏然想起應秋滿吃的藥,但這症狀和他以往吃藥的時候沒半點相似,他不敢輕易去用。
徐漱元的聲音穿過溺死人的混沌之海,到達應秋滿的世界,他從一個電影畫面裡看到徐漱元,無數次因靠近而放大在他面前的鏡頭貼着他,朝着他聚攏,誓要将他圍困而後淹死在這裡。
他擡手動了動,目光回了些神,但望向徐漱元的時候,依然沒有太多反應。
徐漱元将他一把抱起帶離了這裡,應晔琳不知何時從小花園回來,站在客廳裡等着他們,見此情狀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似的,隻輕輕點了點頭:“你們先走吧,送他去醫院。”
應晔琳笑容依然春風和煦,語調輕松溫和如玉。徐漱元看了她一眼,又将應秋滿往懷裡攬了攬,從她身側繞開,離開了應康程的家。
她緩緩回身望着離開的兩人,身後的應康程不知何時出現,有些氣惱地看着她。
“怎麼沒走?”
應晔琳并沒有回頭,隻淡淡地回答:“留下來和您打個賭啊。”
“哦?”應康程失笑:“賭這個字竟然會從你的嘴裡說出來?”
他語氣雖疑惑,但并不驚訝,對于女兒的這副樣子,他早已沒什麼稀奇。
應晔琳終于轉身,視線幽幽地落在應康程的身上,仿若徘徊世界邊緣的亡靈,既空洞幽暗讓人心生惶恐,又顧盼生輝讓人自願踏入陷阱。
媚也是一種天賦,應康程早就這麼評價過她。
“賭你算計到頭,作繭自縛。”她語氣輕飄飄的,但聽起來像是給人下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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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應秋滿靠着車窗恢複了些理智,他不敢擡眸去看徐漱元,但心中酸脹什麼也問不出來,于是就這麼僵持着、沉默着。
直到徐漱元側目看了他一眼,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靜。
“應康程跟你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