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晚霞漸漸将天染成了瑰麗的橙紅色,倒映在水光潋滟的西湖上,天水相融,遠處的雷峰塔在落日的餘晖中靜靜矗立着,塔身渡上了一層迷幻的金色。疫病散去後,城中逐漸恢複原有的繁華。
狼籍殘紅,飛絮濛濛,西湖上蕩舟的人不少。一葉小舟迤逦駛過,顧鸩止靠在舟舷上欣賞這西湖美景,小舟下偶爾遊過幾條錦鯉,他便從一旁拿了魚食,将手放入水中喂魚。
船内,一張矮幾上擺放着精緻的茶具以及上好的茶葉,不過卻沒人。
小舟穿過一片荷葉,荷葉挨挨擠擠,荷花從中探出頭來。沈然之伸手,指尖劃過湖面清涼的水,覺得甚是有趣。
忽然一條錦鯉闖入了他的視線,沈然之試探性的用指尖輕點了一下它,那條錦鯉呲溜從他的指顧之間溜走了。
顧鸩止正賞着眼前的一片紅綠,身側卻飄來了幾滴水珠,回頭一看竟沈然之向自己潑過來的。
“好啊,沈然之竟然偷襲我!”
顧鸩止狹促一笑,迅速用手捧起水,潑回去,沈然之自然不甘示弱。
被潑來潑去的水珠飛濺四散,在夕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下船後,顧鸩止留意了沈然之的衣裳有未弄濕,雖說自方才自己潑水時是按着方寸的,但水珠還是将其衣裳沾濕了。
顧鸩止道:“前面有家衣裳鋪子。”
顧鸩止說的隐晦,沈然之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道:“走吧。”
天還未黑下來,街上行人便已經是肩擦着肩,手肘擦着手肘的行走了。因為疫病錯過了乞巧節,臨安的人們便用中秋節來補上這份熱鬧。
沈然之一面走,一面看着街邊各式各樣的鋪子,卻在路過一家叫做“玲珑簪坊”的鋪子前停了下來。鋪子裡掌櫃的轉過身來,他這才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你是,劉姑娘?”
劉妍栀見沈然之進到自己的鋪子,訝然片刻後欲行禮,卻被他攔住了。
沈然之問:“你為何會在這臨安城?”
劉妍栀卻突然像是犯了什麼罪一樣,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這說來話長。”
“但說無妨。”
“夫君死後,婆婆抱走了孩子,并以我犯了七出之條裡面的不事舅姑為由把我休了,回到娘家後,我便用當初您資助我們母子的錢,開了這家發钗鋪子。”
她頓了頓,又忙補充道:“不過您放心,我雖掙了錢,與他們家斷了幹淨,但卻從來未忘記過孩子。”
她大概是認為沈然之會因為她将那筆錢拿去做了别的事而遷怒于自己。
沈然之愣了半宿,方笑道:“這樣……也好。”
兩人在一旁對話,顧鸩止則是在這鋪子裡選上了發簪。
一番寒暄後,沈然之顧鸩止出了這玲珑钗坊,進到對面那間衣裳鋪子。
掌櫃的一見來了客人便是上去熱情迎客。
“二位公子,來看衣裳?”
她拍着手感歎道:“你們可算是來對了地方,咱們這家店鋪可是整個臨安城内衣裳樣式最多,賣的最好的一家。”
沈然之并沒有什麼要求,他隻想将身上這件濕了的衣裳展示換下來。
顧鸩止一進鋪子便看中了那件绯色的袍子,看上去就像是高中的狀元郎遊街時候穿的一般。他不禁想起沈然之若是當初春闱沒有遇害,興許還會穿着這這身衣裳與自己在朝中相見。
掌櫃的見顧鸩止的目光放在那件绯色的衣服上,笑道:“這位公子好眼光,您看中的這件袍子可是咱們的鎮鋪之寶,可要到那邊隔間裡去試試?”
“不,不是我。”
顧鸩止轉身道:“然之,你要不試試這件?”
沈然之順着顧鸩止手指示的方向望去,看見了那件绯色的袍子。
他對掌櫃的道:“白色的便好。”
“好嘞。”
掌櫃的轉身去給沈然之選衣裳。
沈然之從未穿過深色的衣裳,他覺得那些顔色過于俗氣了。
顧鸩止挽回道:“我就随口說說。”
說罷,他便自顧自的看起了鋪子裡的其他衣裳。掌櫃的給沈然之找了一件與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差不多的白色錦衣,便讓他去隔間裡換上。
沈然之進去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将那件绯色的袍子一并帶了進去。
隔間裡,沈然之輕解衣裳,蝤蛴的脖子沒了衣襟的遮擋瞬間一覽無餘。
他垂眸看着手中這件绯色的袍子,心跳一陣接一陣。這绯色的袍子本就該是給他穿的,可如今自己有機會換上了卻無端生出一股緊張的感覺。
掌櫃的手裡的算盤撥的噼裡啪啦,見沈然之從隔間裡出來,便将手裡的活都扔下,迎上去止不住的誇贊。
“公子您這身行頭就活像是那迎親的狀元郎啊,還沒見過哪個穿這件袍子比您更順眼的了。”
沈然之迎着她的誇贊,将周遭環顧了一圈也沒見到顧鸩止。
他問:“方才……那人去哪了?”
掌櫃的笑道:“對了,方才那位公子說,他到外頭去看看,一會便回來,您若是換好了,便在這裡等他。”
“原來……是這樣。”
“公子您看,這身兒與您這樣相稱,要不就考慮這件吧。”
試了人家的衣裳,又不買下怕是說不過去的,沈然之喟然:“那就把這件也包起來吧。”
說罷,便轉身去了隔間,将那件白色的袍子換上,绯色的袍子遞給了掌櫃的。
顧鸩止兩手空空從外頭進來,沈然之還以為她是出去買什麼東西,原來是瞎逛了一圈。
正撞見掌櫃的在把那件绯色的袍子打包上。
顧鸩止不可思議地回頭望了望方才挂在衣杆上的那件袍子,果真沒了。
“然之你……方才試過了?”
掌櫃的玩笑道:“這公子您到上哪去了,您是沒有瞧見方才這位穿這身绯色的袍子簡直比這臨安城最俊俏的小郎君都還要俊俏哩!“
掌櫃的長了一張會做生意的蜜嘴,一個勁的誇贊。沈然之性格内斂,聽了這些話反倒是覺得不自在。
沈然之淡淡的”嗯“了一聲,“試過了覺得不錯,便一起要了。”
顧鸩止見着掌櫃的敏捷的打着包,小聲嘟哝一句:”竟然讓我錯過了。“
“你說什麼?”
”沒什麼。“
“那便走吧。”
從鋪子裡面出來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中秋的圓月,在天上高懸,月亮上斑斑點點的痕迹,站在地面上看還當真以為是玉兔寒蟾。街上行人也愈來愈多了,兩個人若是不一個不留神,便會被人群帶離。
因怕走散了,顧鸩止放慢了腳步叫人跟緊自己。
街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從未斷歇過。顧鸩止在一家賣玉佩的攤子前止住了腳步。
攤主道:“二位公子随便選。”
顧鸩止俯身,指着一枚玉佩,對沈然之招手,“然之你過來看。”
那枚玉佩小巧,上面刻了小貓的圖案。
“你覺得這枚玉佩适合,适不适合玉露。”
沈然之望了一眼,道:“你覺得适合便适合。”
攤主見顧鸩止提到了一人,笑道:“公子買回去送給心上人再合适不過了。”
顧鸩止解釋道:“不,我說的是隻貓。”
他瞥了一眼沈然之,“況且,我也沒有心上人。”
“哦,原來是隻貓呀,你瞧我這,原來啊來我這攤子上買玉佩的都是些……”
攤主和顧鸩止打起了交道。
沈然之在一旁兜着眸,看那搖搖晃晃的玉佩。顧鸩止前沒多久才與自己在臨安的茶樓上說那人大概不願進宮,這說明他是有心上人的。怎麼現在卻又說沒有?
到底是帝王家出身,風流多情,眼裡沒有一個是留得住的這也算正常。都說“若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沈然之看也未必,在顧鸩止眼裡這些人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盎然後便要凋零的花,能讓他癡的人可一個都沒有。
顧鸩止拿過了玉佩,銀兩在他指尖輕輕一抛,恰好被攤主接住。
“謝謝這位公子了,歡迎下來光顧。”
他付之一笑,便拉着沈然之繼續往前走。
金桂香混着糖炒栗仁的焦甜香在空氣中沉浮。幾個孩子手裡拿着風車,追逐着從兩人中間跑過去。
“投壺,投壺,我們去看投壺!”
顧鸩止叉着腰,墊腳張望,忽見前方烏壓壓圍做一團,笑語盈盈。
他回望沈然之,道:“我們也去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