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沒能看見他的臉。
路明知手指扣緊床沿。
“但就是那樣小的傷口,”榮欣還在繼續說,“顧公子卻倒下了。”
榮欣面露匪夷,路明知卻清楚:緻命的不是傷口,而是淬于劍刃的雙世蠱。
“顧公子死前應是說了些什麼,我站得太遠沒有聽清,但我看見了他說話時的動作。”榮欣說着,比劃給路明知看。
看清那手勢,路明知眉心跳了跳。
那是個施咒手勢,顧詩年死前,給自己和害死他的鬥笠人施下了同命咒。
同命咒銜接兩個個體,施咒者為主體,被此咒捆綁者為客體。
主體生則客體生,主體死則客體死,若客體先死,同命咒自然解開,主體依然無恙。
也難怪步擇清能活到這麼大,沒被鬥笠人追着斬草除根。
“好,我知道了。”
榮欣很瘦,路明知說完,又問:“血夠麼?”
繪召魂陣的血已被吸食盡了,榮欣點頭:“夠的。”
路明知道:“多謝你告知。”
榮欣搖頭:“姑娘,其實我也有一事相求。”
“當年鬥笠人在誤殺顧公子後,似受了什麼刺激,整個人瘋魔了一樣,又在顧公子屍體上狠狠刺了許多劍,顧公子流了好多好多血,我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流那麼多的血,順着石闆路一直蜿蜒入江,附近江水都染上了紅色……”
“我原本想逃,可惜運氣不好,身邊恰巧經過一隻野貓,暴露了行迹,就也被他殺了。那日偏偏有山匪進城,官府不作為,顧公子和我的死都被算在了山匪頭上,草草結案。”
“真兇逍遙法外,我心有執念,無法投胎,還求姑娘……”她說着,朝路明知深深揖了一禮,“幫我翻了當年案子,送我入輪回,我願以殘魂相報,今後姑娘如有吩咐,我必無二話。”
河水日日東流,日子頁頁翻篇,人都在往前走,榮欣卻始終留在死去的那日,釋懷不能。
路明知亦感凄然,自是答應。
路明知失血太多,在榮欣走後就昏睡過去,噩夢連連,睡意斷續支撐到四更天,終難再續,冷汗淋漓睜眼時,腦海中步擇清渾身是血橫死窄巷的畫面依然未散。
屍骨冷透,滿江泛紅。
她忽然,很想去那裡看看。
不想驚動步擇清,她推門的動作很輕,左右看過才靜悄悄邁步而出,一轉身就撞上同樣輕手輕腳的步擇清。
路明知:“。”
步擇清:“。”
同樣是做賊,誰心虛誰就輸了。
路明知很快挺直肩背,相當自然:“我出去賞賞夜景。”
步擇清難得沒纏着要跟,十分成熟地說:“祝你賞得開心,我去吃點宵夜。”
路明知矜持颔首:“也祝你吃得開心。”
兩人并肩下樓,出了客棧俱向北行,行到第一個分叉口,一左一右分别拐上東、西兩條小道。
分别時,路明知叮囑他:“夜裡不太平,你要注意安全,盡早回家。”
“回家?”
“我是說……回客棧。”路明知不知怎麼就順口說錯了話。
步擇清隻點點頭,似真餓了,走得很着急。
路明知向西,行到最近的岔口,又轉頭朝南返回去。
二十年過去,沽甯有了些變化,但條條道路猶如深邃印刻的經緯,依然如昨。
路明知很快摸到榮欣口中窄巷。
初春時節,石闆縫隙夾生青綠,不似夢中淋漓血紅。
路明知在其間踱了兩個來回,直到橫亘胸口的濁氣緩慢釋去,也沒窺見任何不同。
二十年雨打風吹去,這塊埋葬了步擇清前世的土地,與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什麼不同。
她蹲下,指腹撫過冰冷青石,卻覺得腥熱。
這條窄巷距離路明知舊居很近,她對生活二十年的故地感情不算深,隻是會時常記起。
在一些怔忡的時刻,掠影一樣的記起。
但回都回了,總該去看看,待到再轉生,怕是掠影也沒了。
去舊居的路上,路明知輕輕地想:不知顧詩年拼死阻攔鬥笠人,是為防着他見誰?會是他那位美麗的妻子麼?恩愛夫妻落得此境,想想真令人唏噓,也不知他那位妻子現在如何了……
沽甯城每年初春都會起風沙,草木搖晃,燈籠明滅。
前方不知誰家燈籠滅了,視野陡然一暗,路明知從思緒中擡眸。
啊,原是她家,她原來的家。
正覺好笑,眼前又有了點變化,眨一眨眼,步擇清同樣藏匿心事的臉出現在月光下。
路明知:“。”
步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