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們算仁義,第一刀就剁進了她心口,她沒遭什麼罪,快樂升天。
她甚至想開口糾正一句:死後她是知道報錯了仇的。魂魄被黑無常引回冥府的一路,山匪們的控訴沒停過,黑無常不勝其煩,大概就是那會兒開始對她印象不好的。
但眼下氣氛凝重,不是說這個的良機,烏星河還回憶着:“誅煞人死是大事,彼時我與師兄尚未離心,他花了許多年占蔔路姑娘的轉世所在,俱無結果。這樣過了十年,終有一日,他告訴我,誅煞人有消息了,路姑娘竟一直滞留冥府,并未轉生。”
猶記當時他驚詫至極,驚愧交加之下,尋一無人處狠狠痛哭了一場。
省思狠下心腸,設計自己從小帶大的徒弟;他這個做師叔的,空有不忍之心,亦并未為顧詩年做過什麼。好在上天入地,碧落黃泉,終有人等着他,拼盡全部力氣,也從沒放棄過他。
“便是自那時,我才動了幫你的心思,可煞中煞非受天命而成,便是師兄也推算不出你的下落,我隻能等,等你越長越大,越來越有前世詩年的模樣,再大江南北搜尋,真正找到已是三年前,後來的事你便知道了。”烏星河說着,不由苦笑,“所以啊,别拿我當什麼好東西,前世你們的事我亦有責任,後來種種,贖罪罷了。”
步擇清聞言笑笑:“君子論迹不論心,這三年來,還是多謝您的。”
“前輩,那他身上的邪氣,有徹底清除的法子麼?”路明知這時問。
前塵已遠,解決好當前的事更迫在眉睫。
說起這個,烏星河又歎了口氣:“這邪氣是詩年下山前,師兄為在必要時控制他,偷偷注進他魂魄的,潛藏多年,隻待一朝激發。我修為不及師兄,隻能暫且壓下,沒有更好的法子。”
省思的東西既邪又玄,叫人難窺玄機,路明知惦記此事,夜裡便有些睡不着。
她輕輕翻一個身,枕邊步擇清立即也動了動,顯見也醒着。
“還在想白天的事?”他攬她進懷裡,輕拍她後背,安撫道,“别擔心,事到臨頭,總有解決的法子,我們走一步看一步。”
路明知這次回來,能感到步擇清有着很明顯的變化,從前他待她一直很有些霸道,想做什麼,無論怎麼鬧,總要鬧到她滿足他為止。
而現在,他不再敢鬧了,隻拿她當瓷娃娃一樣捧着。
路明知便抓住他一截指尖,低聲哄道:“你也别擔心,我與冥主交易的還魂時限是一年,還有段時日。”
這段時日裡,但凡她不作大死,過于損耗這具身子,撐到冬月都不成問題。
步擇清應是不想就此事多說,沒有開口。
路明知便換了話題:“這麼多年,你是如何過來的?”
他自幼被當作煞星培養,每逢生辰日,趁他蠱發痛得神志不清,步懷安便命别苑中安插的人殺死他最親近的仆從,造出煞星克親的假象。
一連十幾年,他生長于最離奇扭曲的土壤,開出的花依然幹淨。
步擇清試圖回想,可那些年太過單調乏味,他早已記不清了。
“辛苦了。”路明知便撫過他眉眼,又在他鼻尖輕輕吻了下。
她欲退開之際,步擇清順勢輕齧一口她下巴,輕聲道:“你也是。”
其後幾日,日子相對平靜,但他們都知道,平靜的表象下是山雨欲來,步懷安正在趕往沽甯的路上。
路明知有殺他的使命,步擇清也等着他的血解蠱,與他一戰不可避免。
步懷安為瞞下自己克親的事實,将兄長以及府中二十年來的其他死人煉成活屍,所以步擇清才總覺得太師府死氣沉沉。
屍體們死了太久,便是有邪法相護,亦難再保存完整,尤其步擇清的大伯,作為兄長,偶爾還需待人接客,屍身潰敗更加厲害。步擇清最近兩次去步府,步懷安都稱他“病着”,想來已不行了。
當日烏星河在衆目睽睽下道出步懷安乃煞星的事實,一旦沒有證據,便是污蔑當朝太師的死罪,他自不會毫無準備。
西京,留守城中的無天早帶着千問樓的人将證據散布了個遍,掀起血雨腥風。
步懷安卻似已不在意了,金銀細軟盡留府中,隻卷起妻子張氏畫像,趁夜趕赴沽甯。
偷來的幾日平靜裡,路明知很喜歡拉着步擇清出去。
二十年來他鮮少出門,她仍記得在西京時,因不習慣旁人目光,他甚至使着性子說過,要剜下他們的眼睛。
複蘇顧詩年記憶後,雖不至再萌生這等念頭,可遠離人群多年,再回去,到底還是不習慣的。
在離開前,她想為他搭一架通往塵世的橋。
路明知五指與步擇清的纏扣在一起,眼珠來回亂轉。
“動什麼歪心思呢?”步擇清夾着她五指的手緊了緊,把她注意力勾回,“别變着法讓我跟人說話,我又不是不會溝通,你帶着我純屬沒話硬聊,尬死了。”
其實不想聊還不是最要緊,步擇清知道她心思,每每她這樣,都像在提醒他,她很快就要走了。
他不高興。
“沒想讓你聊。”路明知與他鬧着玩,也夾他的手指,“你回回把天聊死,以為我在旁邊不尴尬嗎?”
“我是在找,看有沒有芍藥花。”她說。
“這才三月,最早的芍藥也得等一個月吧。”步擇清道,“着什麼急,你冬日才去上工,總能看到的。”
路明知聞言,拿出畢生演技輕快地嗯了聲,沒有多說。
就在昨夜,無君來找了她。
更确切地說,是黑無常引着無君魂魄來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