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多年來省思行事觸犯天道,容貌日漸醜怖,堪稱一年一副模樣,便是步懷安親眼見他,怕也認不出了。
還是在得知步擇清找尋高人術士後,為引動他體内潛藏邪氣,省思才故意露面,在沽甯攪弄風雲的同時,也吸引來了遠在西京的步懷安。
二十年間,省思與步懷安雖未再見面,每每步懷安遇到麻煩,他卻總能及時送去解決的法子。
步懷安收到後,總會大發雷霆,一方面因着前仇舊怨,另一方面省思此舉也昭示着:他一直監視着步懷安,且步懷安對他還有用。
步懷安對省思深惡痛絕,偏他送來的東西都頗具些用處:譬如将太師府死人煉成活木偶的邪術,又譬如誅煞人死而複生的消息……
但這種居心叵測送上門的東西,步懷安顯然不會領情。
“給我殺他!”他朝手下們下令。
步懷安在太師位上一坐多年,手下有些私兵,身手還不錯,人也忠誠。此刻環繞省思整整圍了三圈,得令後立即拔出刀劍上前。
禦敵之術不止有咒法這等玄之又玄的東西,能将冷兵刃用好也有很大用處。
省思需要抵禦身周三圈私兵,隻得撤去對周圍那些百姓的控制。
“步懷安,你瘋了麼?”他語氣不再輕松,又如二十年前那般,妄圖對他循循善誘,“今日想要你性命的是誅煞人,想取你心頭血解蠱的是步擇清,此時你對付我,便是在助你真正的仇人。”
步懷安卻是笑了,他二十年不曾真心實意笑過,此刻一笑,竟覺唇角發僵:“你懂什麼,我今朝來此,就是來送命的。”
說着,他轉頭看路明知,話音裡盡現癫狂:“真正的煞星在此,誅煞人,來殺我!”
“瘋了,真是瘋了……”
事到臨頭,步家這一大一小兩個鳏夫,竟搞起鳏鳏相護這套,省思很想在自己今後的行事準則上再添一條:莫惹鳏夫,鳏夫都是瘋子。
然而,他已經沒有以後了。
步懷安話音落下的瞬間,等候多時的路明知應聲而動,拔下發間金簪飛身上前。
省思自然要阻,可路明知于咒術上的造詣亦不淺,頂着他的壓力,她竟還能前進,隻是速度極緩。
但省思也看出她已是強弩之末,冥主修補她身體的法力逐漸消退,她身前已現隐隐血漬。
“誅煞人,你這是在找死。”省思自然不願她死,可誅殺煞星也是體力活,需耗費大力氣,若叫她殺了步懷安,她又哪有餘力殺步擇清?
潛心培養的煞中煞與誅煞人都如此不配合,實在令他惱火。
正猶豫着該不該收手,一幅畫像驟然自步懷安懷中飛出,畫卷于半空大展,逸散縷縷白光。
“阿瑾……”步懷安怔然望去,驚訝之餘,兩行淚登時滑落。
此時尚是白日,日光熾盛,畫卷顫抖着,白光也有減弱之勢。
“烏前輩!”路明知與烏星河對視一眼,後者會意使出一個簡單的蔽日術法,将此方空間以暗色籠罩。
畫卷不再顫抖,白光加入對抗省思的隊伍,在她感召下,沽甯城盤桓的鬼魂紛紛向此間聚集,力量雖弱,聚在一起亦很難纏,路明知有了喘息之機,再度上前。
白無常給的吊命藥在此刻恰達到最佳效用。此為天時;
局中衆人齊聚沽甯,這座小城曾見證鮮血橫流的禍端起始,終将等來遲到二十年的終結,有始有終。此為地利;
她生而赴死又死而複生,步擇清苦熬數年不曾成煞,步懷安日夜痛悔幡然醒悟,還有烏星河、榮欣、畫卷裡的張氏……他們這些人、這些魂死生二十年終走到今日。此為人和。
今日,她必了結此亂局。
路明知深吸一口氣,改變了經脈中氣息的流動。
誅煞人誅殺煞星的法子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能在瞬間爆發出強悍力量,代價便是在誅殺煞星之時,誅煞人體内氣息需以極刁鑽的路徑流過經脈,一呼一吸猶如刀割,痛至五内。
路明知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是将死之身,她感知盡失,已經不會再痛了。
姑且……算作是神助吧。
全身氣力盡注入握簪的手,路明知凜然擡眼,朝步懷安喝道:“轉身,殺他!”
說完她騰空而起,身體如一把利刃直朝步懷安插去。
步懷安不知她要做什麼,但不遠處張氏的畫像頂端微曲,像在朝他點頭,他便沒有在意為什麼,轉身提劍直逼省思而去。
自然是被咒壓攔滞。
但近乎同時,金簪入心的銳痛自身後來襲,煞星與誅煞人俱受天命,體内潛藏一股勁力,路明知的氣息流轉下,那股勁力被調用至極緻,随金簪刺入的動作一并激起他體内力量,兩股力量在正邪碰撞與博弈間放大再放大。
有此力助推,步懷安原本凝滞的身形再次動了。
一切像僅發生于瞬間,又像一串漫長的慢動作。
路明知一簪刺穿步懷安胸口的同時,勁力迸發下,步懷安身形疾趨至省思近前,長劍也随之貫入他前胸,空氣中湧動的術法暗流絲絲潰散。
而衆人不及欣喜,便見路明知纖瘦身軀亦被那股勁力反沖至空中,鮮血淋漓間落地砸出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