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懷安的一劍,裹挾磅礴勁力,省思陽壽本就将盡,肉身自難扛下這一擊。
他仰面倒地,胸口鮮血淋漓,一雙手還撚着咒法術式,脖頸青筋根根凸起,不甘心般追着步擇清望去。
烏星河緩步踱至他身前,想說些什麼,張口卻隻有歎息。
一旁步懷安心髒被尖利發簪貫穿,亦要氣絕。
他眼皮沉重,大口喘息,拼盡全力挪動身子,想要觸碰張氏畫像。
一次伸手,他沒能碰到;
第二次,他還是沒能;
他眼眶蓄淚,有些猶疑要不要第三次伸手,那畫像在兩下搖晃過後,竟緩慢飛到他近前。
畫中女子亦有淚落下。
步懷安很想朝她笑一笑,張口卻是一聲哽咽:“阿瑾,我錯了,我知錯了……”
畫像顫抖,傾瀉白光将他籠罩。
步懷安意識漸沉,恍惚看到妻子從畫中走出,朝他伸出了手。
他這一生,為國造福良多,降禍也良多,好事壞事俱已做盡,行到盡頭能得此善終,他極是知足。
阖眼前,他最後朝步擇清看了一眼。
二十年過去,步懷安依然迷茫,他不知該如何界定步擇清。
按道理,步擇清本該是他和妻子唯一的孩子,可他又清楚知道那副軀殼裡是顧詩年的轉世,步擇清年歲越大,身上顧詩年的影子就越明顯,明顯到他隻是看見那張臉,都會墜入最深重的夢魇。
如今夢魇已散,他想明白,無論如何界定,對步擇清,他應當是有愧的。
這些年來,他不敢承認是自己害死張氏,行思道人又銷聲匿迹,他的滔天恨意尋不到支點,便盡數加諸于步擇清一身。他對他肆意報複:讓他像自己那樣,也飽嘗“煞星”之苦,誤導路明知殺他,想讓他死于最愛之人手中……
直至那一日,步擇清至他書房,稱夢中見到了張氏,他回頭,對上畫像上張氏視線的一霎,心髒狠狠一縮。
妻子一直在看着他,她一直在,卻從未入過他的夢。
現在,她終于肯見他了。
“走吧。”張氏看着他,靜靜道。
對步懷安,她有愛,亦有恨。
他是個壞人,但也是她的愛人。
愛悠悠,恨悠悠,歸時方始休。
至于恩幾何,怨幾何,待入冥府再行評說。
省思與步懷安如何,步擇清早不在意了。
路明知生機耗盡,冥主修好的皮囊亦回複成她前世死時模樣。
因那道勁力反沖,她飛出老遠,鮮血灑出一道弧線。
步擇清堪稱踉跄地把人接住,不敢用力,虛攏在懷中。
說來甚巧,此處距離前世他中蠱死去之地很近,眯眼朝遠處望一望,便能看見江畔初開的白色芍藥。
可惜路明知五識盡喪,已經看不見了。
她想再碰一碰步擇清的臉,但她擡不起手,步擇清攬着她,觸感也近趨于無,她便歎了聲氣,一歎之下口中又有鮮血溢出。
她不知道步擇清有沒有在跟她說話,但兩人間的話,已是說一句少一句,她便支棱着精神,勉力與他說:“阿年……剛剛我往下落的時候,看見芍藥花了……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想了辦法,它才提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