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理由警告她。
畢竟……司徒薇養尊處優,一看就是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公主,而她是什麼?一個捏造大學生身份、流連夜場、過早沾染上社會氣的不良分子。他是來警告她,讓她離司徒薇遠一點的嗎?
但陳甯霄看也沒朝她這邊看一眼,而是徑直走向了散台。
馬上有人迎上來:“我們今天馬上就打烊了。”
“坐坐就走。”說着,垂眼拆開一盒新煙,将封口的那一圈金色細線撕開,動作和神情都有種心不在焉。
服務生隻好問:“喝點什麼?”
“山崎。要真的。”
服務生結巴住,臉上表情精彩,陳甯霄擡起一眼,似笑非笑:“沒有真的?”
——砸場來的。
服務生見狀不妙,一溜煙兒跑去請領班。過了會兒,領班搓着雙手到了跟前,邊觀察陳甯霄的神色,邊緩兵之計:“這陣子日本威士忌進得少……”
國内的洋酒市場才剛剛興起,還沒有那些遍地開花的威士忌品酒吧。管它什麼産地什麼酒種,反正除了啤的紅的白的,别的一律管叫洋酒,一律兌綠茶軟飲。所有酒吧的洋酒都渠道不明,真假摻賣是默認潛規則,反正根本沒顧客能喝得出來。
陳甯霄剛剛好是那個能喝得出的顧客。
耐心聽他說完,陳甯霄手腕略翻,将煙塞進唇角,語氣顯得漫不經心:“所以?”
等會兒,這居高臨下睥睨過來的一眼怎麼這麼眼熟?
領班思索一陣,心裡一突——是這位爺啊!前陣子有人調戲服務員,就是他出頭的不是?人狠話不多,上來就把人幹懵了,一身幹淨地進派出所,再一身幹淨地出來,在門口從從容容點煙,最後被一輛勞斯萊斯接走。
過了會兒,全新未開封的日本威士忌連着冰桶、酒杯一起被送到了茶幾上,并額外送了一個誠意十足的果盤。
少薇做完了清潔工作,摘下塑料手套。
她的片區在舞台側後方,因為沒人,照明的頂燈已經熄滅。她就這樣站在無聲的陰影中,在安全的距離中,沒有存在感地看着陳甯霄。
那天她接待了一桌喝醉了過來的客人,講話那麼直,不給“看手相”的機會,想當然是得罪了其中的一個。沖突起來時,有人拽住她胳膊,以不由分說的姿态将她拉到了身後。那時場面混亂,他黑色口罩覆面,鼻骨直挺,喉核飽滿,露在外面的眼眸形狀漂亮但冰冷。
少薇被他拽到身後,踉跄一步,匆忙間,隻知道那隻手膚色冷白,掌心幹燥灼熱,幹幹淨淨的手腕上隻有一條紅繩晃蕩。
在曲天歌的生日宴上,她從這根編進了銀鍊的紅繩确認了陳甯霄。
其實也沒别的執念,雲泥的距離,精衛填不滿的海,她隻想認真跟他說聲謝謝。
但他那晚雖幫她,卻一眼也未回頭看她,讓她不知如何開口。
少薇明白,正如有人經過路旁順手扶了一根狗尾巴草時,也不會記得扶的到底是哪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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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起來,喬勻星才是比較愛泡吧的那個,一周裡有四五個晚上要去支持酒水事業。但學校旁的這家Root偏靜,喬勻星和一些朋友更愛去市中心的明星酒吧。臨近十二點,喬勻星丢過來一張對話截屏。
喬勻星:「我艹,X earth 這營銷什麼意思?」
X earth是頤慶最高消的酒吧之一,也是頤慶的夜店名片,“營銷”則是酒吧裡勸客人開卡開酒的那些人,靠提成賺錢。作為營銷,牢牢抓住手頭的每個顧客,讓他們來了還想來是第一要緊事,因此往往人美嘴甜豁得出,長袖善舞眼色到位,比奢侈品專櫃櫃員更能識别出人群裡最人傻錢多的那個。
陳甯霄點開截圖,随意掃了一眼。
對方的意思很明确,約喬勻星這場結束後一起過夜。
陳甯霄:「你不識字?」
喬勻星:「不是,然後呢?她要幹嘛?」
陳甯霄:「問她,别問我」
喬勻星:「她是不是暗戀我?」
陳甯霄:“……”
半小時後,喬勻星:「她問我要個包,說明天生日」
陳甯霄唇角微勾,單手打字:「你信不信她每天都過生日」
信不信的都來不及了,喬勻星像進了盤絲洞的唐僧,脫是脫不了身的,隻好打電話給陳甯霄。
營銷聲音很甜,張口就喊他哥哥,問要不要過來一起喝酒。陳甯霄修長手指撣撣煙灰,手機貼耳:“别惹他。”
“啊?”
“他帶病。”
“……”
一個字聽門道——是“帶”病,不是有病。
喬勻星在富二代裡算好騙的,出了門還驚魂未定,罵道:“靠,她還說她是頤大的,家裡有個殘疾的爸苦命的媽——”
“三歲的弟弟讀書的妹妹,”陳甯霄接過他的話,慢悠悠續上,“八十歲還在炒茶的爺爺和奶奶,她是出來勤工儉學的,過幾天就該賣你武夷山大紅袍了。”
“我靠。”喬勻星呆滞住。怎麼做到的,八九不離十?
陳甯霄淡漠一笑,但不知随後想起了什麼,這絲笑轉瞬即逝。
有的人雖然沒有用上這全套話術,但呈現出來的形象卻也八九不離十了。
這是一個新鮮肉.體仗着美貌甘願以身換飼的年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們開始靠給功成名就的男人伴遊、出席飯局、混迹酒會來賺取外快,或獲得一些經濟上地位上的庇護。沒有人将之定義為情|色交易,而冠之以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如果運氣好的話,就修成正果。
雖然他跟司徒靜說對陳定舟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但他知道陳定舟最近最常帶出去的那個人,就是如此年輕,如此漂亮,甚至可以說如此清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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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完了所有收尾,少薇也沒等來陳甯霄的警告,換完工服出來後,散台旁已空無一人。
起初陳瑞東擔心她一個小姑娘搭夜班公交不安全,讓那個領班開車送她,但少薇第一次上車後,對方就以給她系安全帶為名湊得很近,讓她如坐針氈。
那一次後她就跟陳瑞東說了實話。陳瑞東起先聽得眉頭緊鎖,之後卻笑了一聲。沒别的,覺得她像是找老師告狀的模樣有意思。
托頤慶治安良好的福,少薇這兩個月的下班夜路還算平安。
從海洋鋒線逼近的冷空氣于今夜抵達,風湧進,在樓體間形成氣壓,迫感拂面而來,将剛走出的少女的長發吹得盡數往後翻飛。少薇本能地閉上眼,偏過臉躲掉這陣風。
再度睜開眼時,RS7已停在了面前。
後座車窗降下,露出陳甯霄漫不經心的側臉。
“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