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發工資日,少薇拿到了轉營銷後的第一筆工資,被悠悠約去逛街。
悠悠既被人叫做她的小師父,那當然什麼都教她。她告訴少薇,不化底妝隻塗口紅是十分不雅的。“你要讓客戶覺得你高級、上得了台。”
“我推銷的又不是自己。”少薇問,“為什麼要上得了台?”
悠悠拿出帶教師父的架子:“會頂嘴了哈。”
少薇其實隻想去百貨公司給陶巾買一件羊毛衫——陶巾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的料子,雖然接下來小半年都穿不上,但反季買價格會更合算。但在此之前,她必須先陪悠悠去她想逛的一家以少女風聞名的日本品牌,據說是全國首店,隻有真千金小姐才逛得起。
真千金曲天歌恰巧從試衣間出來,驚喜且意外,喊了少薇名字:“你居然也在這裡?”
少薇把剛拿下來的一件小衫挂了回去。
在這裡遇到曲天歌,比她每次當衆誇她漂亮更令她窘迫。
過了會兒,悠悠也從試衣間出來,正巧和曲天歌穿的同一件衣服。平心而論,悠悠穿得美,因為曲天歌氣質銳,不适合。但悠悠驚歎地說:“天啊親愛的,你這也太美了!我這成東施效颦了!”
曲天歌從鏡子裡睨了她一眼,聳聳肩不執一詞,但再進試衣間前,她特意讓少薇等一等。這之後她刷卡買單,将購物袋遞給了少薇:“送你。”
是剛剛那件衣服。
悠悠在一旁臉色難看。
曲天歌自顧自地說:“你穿肯定好看,收下吧,以後有機會穿。”
少薇隻能收下,回程路上不敢先開口跟悠悠說話。
“買了漂亮衣服,要好包來配。”悠悠忽然道,繞路帶她回了一趟公寓,遞給她一個棕色老花托特包:“而且女人比起衣服,包才是更提氣的。”強調:“這個包在香港買的,折完彙也要一萬多哦。”
少薇兩手交扣,将包抵在懷裡,感覺悠悠在跟曲天歌較勁。
她回家後方敢看衣服價簽——居然要一千五。還是镂空的呢,布料稀薄又節省。少薇試衣時十分小心,怕扯壞。
曲天歌說的機會很快就來了,宋識因給了少薇一張門票。
“一個朋友的攝影展。”宋識因說:“你要是感興趣,就去幫我看一看。”
少薇懵懂:“你自己不去?”
宋識因笑道:“太藝術的東西,我不感興趣。”
“那就不去好了。”
“成年人的人情沒這麼簡單。”
少薇看了眼時間,正巧在周六。她喜歡攝影,或者說喜歡相片——因為她根本還沒摸過相機呢。但是她喜歡看照片,任何印刷品裡的攝影都讓能讓她心緒流連許久。
她決定去。
宋識因好心提醒:“别穿校服過去,除非你想很矚目。”
少薇心裡咯噔一下,虛着目光低喃:“大學沒有校服……”
宋識因微笑着,手指隔空點了點,但沒說破。
到了周六,少薇換上了那件玫紅色的春夏罩衫,配了一條水洗色的牛仔褲和帆布鞋。悠悠送的奢侈品包被她拿出來了,但又放了回去,重新背上了唯一的那個書包。
陶巾在陽台邊的搖椅上坐着,聽收音機。少薇的目光從穿衣鏡中移開,望向外婆——灰姑娘穿上禮服時,第一個想讓看到的人應該不是王子吧。陶巾腦海裡永遠隻有她十一歲時的模樣。
公交車将少薇送到了市中心商場門口,她背着書包,從卡地亞金錢豹的注視下渺小地走過,走到後面的深巷中,在一扇垂有月季花的拱門前停下。
門的兩側是巨大的、繃得平整的幕布,上面寫着展覽的主題和策展人、藝術家的名字。院内人聲輕柔,像那種養得很好的鳥,懂得如何讓啼鳴聲低而優雅。
雖然怯場,但少薇想,隻是看個展覽而已,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她穩了穩心跳,深呼吸,走向入口處。
穿黑西服的保安攔住了她,告訴她這是個内部展,隻有持邀請函才能進。
少薇從包裡翻出門票,對方核對,說:“但你不是宋先生。”
少薇竟被駁倒了:“對但是……是他送我的。”
保安微微一笑,看着她稚嫩面孔:“抱歉,我無法确認這一點。您也可以現在打個電話給他,請他确認一下。”
少薇好不容易才在插着校園卡的錢夾裡翻出了宋識因名片,撥通過去,接聽的卻是女人,問她哪位。原來是他秘書。
這人真是。少薇不明白,他給人名片竟隻讓人能找到秘書。
對方耐心詢問:“好的,那邵女士,請問您找他什麼事呢?我這邊幫您記錄轉達。”
少薇一一說了,得到一句“稍等”。
明明今天天氣很好,暮春之風如此清爽,但經了這一遭,她身上已出了一身薄汗,有莫名的燥熱流竄。
過了會兒,一則陌生号碼撥入,少薇聽出是宋識因的聲音。
“真是對不住,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你等我一會?”他醇厚的中年男聲跟院子裡那些人有同樣的氣質。
二十分鐘後,宋識因驅車抵達,解了少薇的困境。他自然而然地說,他平時的電話都由助理對接,“這是我的私人号碼,下次要找我記住了?”他手把手教少薇。
少薇存了剛剛的通訊。再次走到剛剛那扇拒她之外的門前,保安對宋識因十分客氣,連帶着對少薇也恭敬了幾分。
一下一上的懸殊待遇,足以令任何普通人暈頭昏腦,少薇感到了宋識因行事做派的特殊特權,而自己被安置在了這種特殊特權之内。
這種特殊會有瘾。
進了門方知别有洞天。這棟三層高的老洋樓屢受政要青睐,後來成為文物保護建築,平時供人參觀,需要時則圍起來作展覽用。聽說卡地亞去年大展就是在此進行的。
少薇從未來過這麼香的院子,不僅是中央通風口驅下的香氛,更是每一位賓客衣上、膚上、發上所散發出來的香氣。是網絡大博主、貴婦、藝術家、時尚編輯和商人們。
她整個人格格不入,衣履粗糙,皮膚暗淡,頭發毛躁,沒有香味,亦沒有顔色、光澤。
宋識因溫言:“别想多,大家都隻是來看展的。你要不要吃點或喝點什麼?”
少薇搖頭,宋識因便道:“那就進去看看。”
進入到建築深處,冷靜的光束籠罩着一幅幅人文攝影。少薇在一系列古巴攝影前長久駐足,直到有另一個男人來到了她身邊:“覺得怎麼樣?”
少薇回頭,看到宋識因站在稍遠處,已與别人談起天來,沒有太顧到她。
“之前見過。”少薇答。
“你喜歡哪幅?”
少薇的目光來到當中一幅,是一個頭戴彩色帽子的婦女坐在街角抽煙,她身後的街道在午後陽光下被切割成灼熱的光亮的白與陰涼的濃郁的黑。
“不是這幅?”那男人指了旁邊一張,“這張才是普利策作品。”
少薇問:“什麼是普利策?”
男人一愣,哈哈大笑,說:“好,那麼你為什麼喜歡那幅?”
“一股無所事事和郁郁寡歡,但因為整個畫面的……”少薇遲疑了一下,用了一個不知對不對的詞——“重量。畫面的重量很均衡,所以讓人感到一股平靜,她好像走到了某個命運的岔路口,并且她知道。”
她說完,明顯感到身邊靜了一下。
說錯了吧。她大言不慚,班門弄斧。
那人倒是很寬容,什麼也沒說,但把手在她肩上搭了一下,問:“你有自己的相機嗎?”
少薇羞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沒有拍照的經驗,不該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