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站着的衆人更不敢下去了,但又實在好奇,忍不住一個個伸頭往裡瞧。
站了半晌,周懸還沒有要從裡面出來的迹象,大家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江書華拍着饅頭的背安撫,讓大家回去休整。
“太可怕了書呆子,太可怕了,我覺得我最近除了饅頭,什麼肉都不想吃了,嘔哕.....”
饅頭吐個不停,江書華默默歎氣,他感覺自己最近歎氣頻率真是越來越高了。
周懸一直沒出來,饅頭中途鼓起勇氣往裡面瞧了一眼,周懸就坐在裡面的地上,手裡似乎還握着一小節褐色的什麼東西。
一直到傍晚,周懸都沒出來,書華和饅頭遠遠瞧着,面露擔憂。
“你去。”江書華深吸一口氣。
“你去。”饅頭反駁道,“上次就是我,這次你去。”
“這種事你更會些,我不如你。”
“得了吧,還有你江書華不擅長的事情,少來。”饅頭翻了個白眼,“我不會再吃你這一套了。”
“那就讓我們可憐的周百戶餓着,渴着吧。從昨晚累到今天,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還在這被關了.....”江書華一邊說一邊唉聲歎氣。
饅頭咬了咬牙,指了指江書華的臉龐,恨恨道:“下次你把你饅頭給我。”
“沒問題。”江書華推開了他的手,一口答應。
饅頭原地深呼吸了幾次,硬着頭皮走上前,趴在洞口處,眯着眼睛往裡面看,找尋周懸的身影,“江上哥....”
“大家休整好了嗎?”周懸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啊,應該,應該,好了吧。”想說的話被截胡,饅頭咽了咽口水,下次必須讓江書華給他兩個饅頭。
“審了嗎?”周懸啞着聲音說道。
“審了審了,書呆....啊呸江書華下午就帶人在審了,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
周懸點點頭,沒再說話了。饅頭看着一動不動的周懸,幾番欲言又止,到底什麼也沒說,他其實也很為笛衣姐難過的。
等待天色徹底暗下來,周懸從裡面出來了。
一回到臨時營地,江書華就送上來一份審問記錄,然後拽着伸長了腦袋想看的饅頭走了,讓周懸一個人待着。
周懸獨自坐了許久,才擡起手,翻開了第一頁。
原來,她在這裡不叫楊笛衣,她叫阿依。
阿衣四年前就到這裡了,是被人明碼标價賣進來的,賣她那人是個臉上有疤的中年男人。
一開始阿衣确實差點被賣給了别的客人,但是她識不少字,幫這裡管事的人記了不少東西,她才沒被賣,也是大熊說了好多好話,才将她留在了這裡,勉強和他們一起做事。
抓内鬼次數并不少,好幾次阿衣都被看她不順眼的人舉報,阿衣就會被洗臉。
最長的一次,阿衣被綁了好幾日,據說下凳子的時候,整個人幾近神志不清,是被大熊抱走的,養了好久。
肥鼠被打得狠了,到底是斷斷續續說了什麼,說上面有要求,每次抓内鬼,甯可錯殺不能放過,所以其實每次不管是被舉報人還是舉報人,都會被洗臉。
那上面的水都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兌了毒的慢性毒藥,等于被組織标記了不忠。
被舉報人一旦查明真的犯錯了,立刻用香料激發毒素,那人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死了,看上去就像是猝死一樣,無迹可查。
而舉報人,每天一起辦事的人都能舉報,說不定哪天也會出賣組織,因此那人受的水比另外一個毒性強得多,死狀也可怕得多。
周懸靜靜地看着,每掀過一頁,他就覺得是在自己心口上剜了一刀,硬生生剜下一塊肉,然後再反複磋磨,讓他痛到呼吸停滞。
但他又舍不得放下,偏要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一句話一句話的讀。這是他和阿衣錯過的四年,是他因為自己的弱小,而導緻阿衣受盡苦楚的四年。
看到最後一頁,是個小孩,他說他是被阿依救下的。被拐到這裡之後,阿依說他看起來是個聰明的,反正也缺小孩拐子,不如培養培養。
他就這麼被保了下來,但其實阿依私下會偷摸着找機會,教他識字,給他講故事,講道理,還會存饅頭給他吃。
日子久了,小孩實在沒忍住,就問阿依,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阿依說,是因為他像自己一個曾經認識的隔壁家弟弟。
小孩說他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阿依說過什麼,“我那個弟弟啊,雖然總是橫的不行,但他也很孤單,看到你的時候就想起他了,希望他也有人陪,能多開心一點。”
周懸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他原本以為,那晚再一次看到滿月,預示着他們終于不在離散,得以相見,卻不想,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饅頭和江書華一左一右守在門口,聽到周懸隐忍的、痛苦的嗚咽聲,兩個人面面相觑。饅頭蹲在地上不停地薅着腳下地的草,江書華隻是沉默不語。
直到饅頭忍不住擡起頭,才發現江書華不見了,正準備站起來找人,卻看到江書華淡然地走了回來。
饅頭剛想開口問你做什麼去了,就聽到旁邊一陣歡呼雀躍,沒一會營地裡就響起了唱歌和大家互相插科打诨的聲音。
饅頭眉間擰成了毛毛蟲,輕聲道:“江書華,你也瘋了?”
江書華隻道,“多謝誇獎,一會兒你會收回這兩個字的。”
饅頭心裡打鼓,暗道我才不跟你一樣瘋。
過了一會兒,就聽到營帳裡似乎斷斷續續傳來周懸的哭聲,聲音不大,被旁邊熱鬧的聲音蓋了個幹淨。
饅頭低頭,繼續沉默地薅草,良久不情不願地吐出三個字:“我收回。”
江書華靠着帳篷沒說話,曾經他在書上看到爝火雖微,卒能燎野。
隻是點點星火雖然确實燒了整片原野,但最初的火星,亦非消失于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