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這句話時,下意識是不信的,她知曉周懸是什麼樣的人。
但方景和信誓旦旦,說是尋了不少人打聽,有人說親耳聽到周懸說的。
來之前,方景和見楊笛衣還是不太相信,急急說道:
“你們幾年未見,他當真未變嗎?”
楊三白當即臉色就變了,瞳孔放大,不住的拿手肘戳他,方景和自知失言,臉上浮現懊悔的神情。
楊笛衣輕垂眼睫,“真假與否,待我問過他再說。”
此刻,周懸就在自己面前,楊笛衣直直望向他的眼中。
這雙曾經目若朗星的眸子,此刻卻像是浸染黑墨般深邃,教人看不清楚。
周懸沒有言語,連神色都未曾變化。
堂内一片寂靜,楊笛衣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不知怎得,她方才還急促的心跳漸漸減緩,她輕聲又問了一遍,
“是你嗎?”
周懸這次沒讓她等太久,他輕扯唇角,喝了酒的嗓音低啞,
“是我。”
楊笛衣輕眨眼皮,隻覺自己心上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緊接着傳來難以忽視的刺痛感。
“可有苦衷?”
“沒有。”
周懸答得又快又果斷,仿佛早已料到楊笛衣會問。
楊笛衣登時沉默下來,周懸隻是笑,身子又往前湊了幾分,像是在細細觀察她的神情。
“阿衣,你在難過嗎?”
周懸放開扶手,緩慢地擡起手腕,似是想觸摸她的臉。
還未等手指碰到,楊笛衣重重地側過臉。
周懸手腕停在半空,自嘲地笑了下,“這麼難過啊......”
身旁沒了束縛,楊笛衣毫不遲疑地推開周懸,從椅子上站起身。
“為什麼?”
周懸被推也不氣惱,隻是緩慢地直起腰身,回望楊笛衣。
“你明知道,他罪不緻死,你也知道我還在調查,你明知道......”
周懸出聲打斷,“誰說我知道。”
楊笛衣胸腔劇烈起伏,“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夜饅頭也在嗎?”
若非周懸授意,饅頭不可能出現在那裡。
但本能的她知道周懸不會害她,她便以為饅頭是在幫她望風,如同楊三白他們一樣。
“原來你知道啊。”周懸輕笑,上前一步。
楊笛衣跟着便往後退,看向他的眼神變得陌生。
周懸步子頓時停住,似是有些迷茫。
“我知道你在指揮使司,不宜插手,我也從未拿這件事麻煩你,可你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你下的令。
楊笛衣說這些的時候,眼中含着淚意,她不想哭,便死死咬住唇瓣,不讓淚水落下。
“因為想他死啊。”周懸平淡道,絲毫不掩蓋語氣中的殺意。
早就想他死了,第一次從阿衣嘴裡聽到‘夫君’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想殺了他。
“再說了,”
周懸不再遲疑,上前一大步靠近楊笛衣,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後退,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是隻有我想要他的命。”
楊笛衣頓時僵在原地,隻覺渾身血液變得冰涼,他這句話的意思是......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看到周懸放開了她的手臂,道:“死一個大夫罷了,京城每日要死多少囚犯,殺人償命,在正常不過了。”
周懸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帶上了幾分玩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兒時就知道,她很美,否則自己不會見她的第一眼便将她望進了心底,記了好多年。
近十年未見,楊笛衣已褪去青澀,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眉眼雖添了幾分淩厲,但仍掩蓋不住她眼底的溫柔。
下午饅頭打發了沈洛華來回他時,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幾番欲言又止,周懸瞧着一陣煩躁。
“有話就說。”
饅頭揣摩着他的臉色,小心地開口,“那個,我下午在永甯堂還碰到了笛衣姐。”
周懸整理衣裳的手指一顫,擰着眉頭看向他,“繼續。”
“可她當時看的是擅長醫治小兒的趙大夫,”饅頭疑惑道,“江上哥,你知道笛衣姐有孩子嗎?”
孩子,周懸想到這兩個字便感覺頭疼欲裂,加上這會兒不久前喝的酒起了效果,周懸隻覺胸中像壓了千斤重的石頭。
周懸将體内的不适強行壓了下去,勉強扯出一抹笑,
“你若是擔心,他死後無人可依,不若入我府中,我必.......“善待你和孩子。
“周江上!”
未等周懸話落地,楊笛衣不可置信地出聲打斷他,聲音也帶上了不宜察覺的驚懼,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周懸聲音散漫,無所謂道,“知道啊。”
說着,周懸目光落在楊笛衣因情緒激動而起伏的肩頸處,那裡垂着幾縷發絲。
周懸隻是遲疑片刻,便上手将發絲纏在指尖,細細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