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端娴皇後一字一字地誦道。
“哦。”兩人完全不覺得認不得字是件丢人的事情。
“姐姐,你怎麼剛好就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小世子拉住她的手:“禦醫老頭說你要多休息。”
端娴皇後見他們都是一臉的汗漬,不由問道:“你們都去做什麼了?”
“射箭啊!關師傅今天教我們練百步穿楊,姐姐,我射得可好了。”小世子驕傲道。
“姐姐别聽他吹牛,他連弓都拉不滿,關師傅說他連姐姐的一半都不如,說他這樣至少再練十年才行。”大世子拆穿他,而後崇拜地看着端娴皇後:“姐姐趕快好起來,我要和姐姐一起學射箭。”
端娴皇後聞言一手拉過一個,邊為他們擦汗,邊諄諄教導道:“喜歡刀劍騎射沒什麼不對,但不能耽于玩樂,日後你們若想入朝為官,為國報效,首要的便是會讀書明理。”
大世子吃驚地看着姐姐:“可……可是……我們不想入朝為官啊!”
端娴皇後為他擦汗的動作一頓。
小世子附和道:“是呀!姐姐你不是常說讀書人最沒用,隻會耍嘴皮子嗎?我要做威武的大将軍!練好武功,上陣殺敵,彰顯男兒本色!”
端娴皇後啞然失笑:“不讀書,别人将來嘲笑你們是隻會打仗的莽夫怎麼辦?”
“誰敢啰嗦,本世子就揍他一頓!”大世子傲氣道。
“對!一頓不行就打兩頓!父王說了,那些臭讀書人最欠揍!”小世子贊同。
端娴皇後目光頓時嚴肅了起來,厲聲道:“文武相輔,乃立國之本,你們豈可重武輕文,對文官不敬。”
雙胞胎世子對上她與往常不同的嚴厲,愣了一下,一起打了個哆嗦。
端娴皇後見他們似被自己吓到,面色緩了緩,剛要再說,卻見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驟然哭了起來。
邊哭還邊哽咽:“姐姐是不是被話本子裡的精怪附身了?”
“是啊!好可怕!”
“趕緊去告訴爹。”
“走!”
他們走得太快,像一陣風一樣帶落了端娴皇後手裡的帕子。
端娴皇後怔在原地,看着他們如避蝗蟲般的身影,心口突然就空了一大片。
鋪天蓋地的苦澀、難過與刺痛感宛若潮水洶湧而出,從四肢侵蝕靈魂,端娴皇後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她的情緒,而是瑤樂本身的心殇。
“瑤樂,是你嗎?你在怪我嗎?”端娴皇後不自覺捂上了胸口,無聲詢問。
是了,瑤樂一定是在怪她,怪她占了她的身體,怪她驚吓她的親人、操縱她的人生。
端娴皇後在房裡坐了整整一日。
這一日裡,忠王府忽然來了一僧一道,在她住的院子裡灑血舞木劍;這一日裡,忠王和雙胞胎世子在她門外抱頭痛哭,不斷商量着如何驅邪;這一日裡,瑤樂小半生所有的記憶都傳輸進了端娴皇後的腦海,緩緩覆蓋了她枯燥的前世……
入夜,一切喧嚣歸于寂靜,端娴皇後盯着銅鏡裡青蔥的容顔,除去一身皇後的修飾,未梳厚妝卻多了幾分嬌媚,未着鳳袍卻充滿了盎然的生機。
重活的第二天,端娴皇後終于正視了嶄新的自我。
深宮裡的那個連姓名都叫不出的端娴皇後已經死了,她不再是那個一言一行被規矩牽引的木偶,不再是後宮那個古闆冰冷的雕塑,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固步自封。
前事無法、也不必遺忘,但更要謹記,從今往後,她隻是瑤樂郡主,燕長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