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箭在弦上,太微宮中亦水深火熱。
宋仁仍拉長聲音重複着“太乙救苦天尊”,身上法器叮啷作響。宮門緊閉,開壇作法的香灰浸在空氣中,隻教人愈發呼吸不暢。
連章太後也如坐針氈,未料到随承安帝折騰宮妃到最後自己也逃不掉,實在有苦難言。
她眉頭緊鎖,年邁的面孔上寫滿了焦躁,一如往常地以為她的皇兒會對她言聽計從:“這宋天師嚎得哀家頭好疼,皇上您要不讓他先停下?”
怎知承安帝雖也面色不佳,卻對章太後的話格外不滿:“天師為國祈福,母後怎能如此不敬?”
前所未有的、将她視為仇敵一般的眼神叫章太後陌生不已,她喉間下意識地吞咽一口吐沫,面上頭一次失了趾高氣揚。
“是哀家多嘴了。”她讷讷道。
見狀,承安帝滿意地點頭,然而變故卻在此間驟然發生——
擡首間仿佛被什麼東西卡住喉嚨,一直保養的極為圓潤的面龐忽而失去所有血色,蒼白與沉郁之氣交織。
他急促劇烈地咳嗽,雙手拼命在脖頸處抓撓,仿佛墜入深淵的溺水者在垂死掙紮,緊接着他張開口,吐出一口黑血來。
“敏兒,敏兒你怎麼了?”章太後最先發現承安帝的不對,瞬間忘記方才承安帝對他甩的臉子,大驚失色道,眼中滿是真實的關切。
承安帝則完全無法回應,他覺得胸口像是被野獸不停地殘忍撕扯,想要哀叫卻又無法發出咳嗽以外的聲音,同時涎水自嘴邊流淌出來,雙目翻起白眼。
章太後過去扶他,掃過桌案上的黑血心頭大震,更加驚慌失措,揚聲顫抖道:“來人啊……陛下咳血了!太醫!傳太醫!”
“快,快,扶陛下去内室休息。”承安帝身旁新上任的小太監們也紛紛過去手忙腳亂地扶他,一個吩咐一個:“小成子,你去太醫院找章院正!”
禦台上陷入混亂,底下天師與術士們仍專心緻志地起舞,章太後徹底崩潰地大喊:“都停下,給哀家停下!陛下不好了!”
章太後尖利帶着哭腔的嗓音幾乎要刺破太微宮的穹頂,承安帝說不出話,太後的命令還是有效的。宋仁停下腳步,以眼神示意其餘術士,敲敲打打終于偃旗息鼓。
宋仁望着承安帝命不久矣的模樣,不禁摸摸鼻子,心虛地想道:承安帝的時間确實就這麼幾天了,但按照原本的藥效,他本不該發作得這麼厲害。
本就到達極限的身子一時吸多了香灰呼吸不暢,咳血倒也不算意外。
怪誰呢,還得怪他自己。宋仁在心中為承安帝默默點了炷香,對遠在奔波的裴臻念道:殿下啊,總歸陛下都要死了,草民也算不負您的囑托了。
宋仁這邊停下,章太後看着小太監們将站不住腳的承安帝扶進内室,冷冷掃過底下一衆無動于衷的後妃,惱火道:“你們都愣着做什麼?”
“母後,臣妾等人不是太醫,自是無法為陛下做些什麼。”王皇後從人群中走出到最前列,目光沉重地盯着這個從來對她不假辭色的女人。
她也要被這密不透風的太微宮給逼瘋了,想來她身後的衆妃嫔也是。
章太後沒想到她敢這麼對她說話,伸手指着她,語氣發狠:“都給哀家跪下!替陛下祈福!”
……
承安帝被攙扶進内殿後,當即指着龍床側邊架子上的匣子。
小太監會意,打開匣子取出裡面的一枚丹藥,又倒來溫水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
這是宋仁過去調配好的丹藥,早就領教過宋仁丹藥的神奇,在太醫沒來之前,承安帝寄希望于丹藥能夠令他稍作緩解。
而後果不其然,承安帝胸腔内的淤堵很快好轉了些。
聽到身邊的小太監說章院正就要來了,他氣若遊絲地開口:“叫禦指揮使……夏覃來,讓他……另找一位太醫……”
夏覃在宮中的挂職是禦指揮使,且血隐衛中有一位軍醫,他不知怎的,總覺得自己的狀态不對,好像被人下了毒。
“是。”小太監自是不敢不應。
會是誰呢?正當承安帝思來想去不得解時,又是一聲急報傳來。
“陛下,趙延打傷禁衛與獄卒越獄了。”是诏獄中的廷尉跪在門外戰戰兢兢地禀報。
這名廷尉身上還挂了彩,但比起被“趙延”割斷經脈的其他同僚,他已算是唯一幸運的人了。
他的身後是跪滿一地的後妃們,太微宮中的場景讓他剛進來就頭皮發麻,此時得知陛下身子出了問題,更加如臨大敵。
裡面又傳來幾聲劇烈的咳嗽,伴随着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音。
“廢物,一群廢物!趙延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能耐?還不快去抓人?”平複後承安帝怒斥。
接着不知牽動了身上的哪處,他又咳得痛苦不堪。
“是,是,隻是要請陛下再派些禁衛來……”廷尉的聲音越說越低。
“廢物,真是廢物!”承安帝怒火中燒,又砸了好些東西:“傳朕旨意,全體禁衛速速前去捉拿趙延,朕要将他淩遲處死!今日内你們若抓不到人,就一個個首先替趙延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