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些的,要麼大病一場沒熬過去,要麼腳步不穩磕絆一下便沒了,要麼壽終正寝,其餘的死法,她當真沒見識過。
濯雪變作人身,掰起手指數數,沮喪道:“大緻有三種。”
“是有人下藥,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胧明淡聲,“後來染了疫病,更是挺不過去。”
被人下藥就足夠慘了,怎還染了疫病?
濯雪久久不能接受,她明明是頭回得知珏光的名字,卻好似與之有百般羁絆。
一時間,她眼梢通紅,眼皮一個翕動,細密的睫驟被淚濕。
她無端端難過,無聲落淚,等那淚珠落在嘴中,激起淡淡鹹意,她才察覺,自己已是涕淚交流。
狐狸吸了一下鼻子。
“哭什麼,狐狸。”胧明輕笑,“死的又不是你。”
這話說得也很涼薄,活生生的人就那麼沒了,她竟還有心思戲谑。
濯雪抿唇,心道這虎妖當真不難過麼?
想來不是,否則方才虎妖話裡也不會有心死般的薄涼。
她絕不會聽錯,在秋風嶺時,蘭蕙也曾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
那時蘭蕙在回憶山外的種種,說的全是她未到秋風嶺前的萬般趣事。
隻是蘭蕙說得隐晦,地名和人名都再三模糊,好似怕被人知道她的曾經。
管她呢,濯雪在心裡嘟囔,反正蘭蕙的心死,和胧明無意間透露出來的心死,聽起來大差不差。
她暗暗将眼淚蹭到袖口上,悶聲道:“誰在哭了,隻是住了這好像凡間的房子,也染上了凡人的風寒,鼻子堵得慌。”
“出去。”
“啊?”
濯雪不解,怎又要她出去。
胧明道:“你一個妖,染得上什麼風寒,滿口胡言,出去反省,省得又擾我好眠。”
得,這屋子她也不想呆了,方才痛得欲生欲死的,她呆在這怕是更睡不着。
濯雪慢吞吞起身,想從半敞的窗蹿出去,順勢又變回狐身。
“房門可以出,山門不可。”胧明又道。
拖着大尾巴的狐狸口吐人言:“我沒想走呀,這淩空山處處都好,還有大王您,我如何舍得走。”
“事前忘了問你名姓。”胧明好似終于上了心。
狐狸一個激靈,思緒起起落落。
蘭蕙說過,這名字事關命數,可不能随意向外人說道。
可是妖主都發話了,她如何敢不答,如若随意答了個假的,日後被識破,她怕是隻會更慘。
不遠處嘚嘚作響。
是妖主輕叩床沿,以作催促。
狐狸硬着頭皮開口:“回大王,是濯雪,濯清漣的濯,白雪的雪。”
她話音方落,軟榻那邊傳來一聲笑。
随之屋中亮起,是胧明以手代筆,淩空寫出了狐狸的名字。
瑩白的光映在胧明臉上,将她赤紅的眼和眼下黑紋照得分明,乍一看好像閻王在撰寫生死簿。
最後一筆落下,那一筆延伸而出,成了綿軟絲線,纏繞在狐狸腰間。
又來?
狐狸炸毛,生怕這銀絲忽然收緊。
好在細絲下一刻就消散了,連着半空中的字,也消失不見。
太好了,是她杞人憂天。
胧明道:“這是縛身符,有這符咒在,你離我越遠,那一筆線就會纏得越緊。”
狐狸雙目一瞪,好歹毒的手段!
“你且去,淩空山的夜色還算好看。”胧明阖眼,“明日一到,秋風嶺的山主也該來了,你一定很想念她。”
哪能不想呢,狐狸欲哭無淚。
她試探般邁出一小步,察覺腰腹安然,才又接着邁出一小步。
短短一段路,狐狸走了足足半刻,比山上蝸牛還要慢。
她心道,明兒蘭蕙若是真來,必會知道,她果真什麼都辦不好,後頸上還有個弄不明白的禁制,蘭蕙養她十幾載,分明是養了個掃把星。
狐狸頓在窗前,誠惶誠恐回頭,矮墩墩的獸形完全掩在陰影中。
最後一夜了,總該做些什麼吧。
“大王,今夜能不能不出去了?”
“為何。”
“我害怕。”狐狸小聲。
胧明淡哂。
“那豬妖未滅,他勢必還要回來。”狐狸又道。
“他如何敢來?”
狐狸幹脆自賣自誇:“留在這,小女還能給您暖床,小女這身皮毛油光水滑,見之難忘,凡間養雞的都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