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堡一般都有堡官督率堡卒,邵陽四堡堡官,由寶慶衛百戶或千戶充任。
堡卒則成分複雜,有衛所正軍、軍餘(相當于候補正軍),也有募集的鄉勇。
花街堡設于嘉靖十二年,乃邵陽五堡中最早設立的,由寶慶衛輪撥一百戶充當堡官,有時也會是千戶充當,堡卒有二十餘人。
花街堡堡官不曾缺過,但堡卒卻越來越少,如今隻剩下十四個,除去李義有、周盛兩個軍餘和另外兩名正軍,其他皆為鄉勇。
花街堡土牆上,李義有每隔一兩刻鐘就會站起身眺望遠方。
每看一次,他都會歎一口氣。
他昨日本是扯謊自家千戶去了五峰鋪,卻不想他們回來時得知王千戶真去了五峰鋪。
王千戶尋歡作樂,好不快活,他們找去五峰鋪時,已經醉醺醺地說着胡話。
千戶手下兩個親信,看也不看請願書,罵他們蠢,讓他們自己解決這事,不要打攪王千戶,總之唐家蔣家願意剿匪就自便,花街堡不會出一個人。
他們無功而返,心裡咒罵那兩正軍全家。
蔣三爺昨日到花街堡求救時,兩正軍知道花街堡幹不過土匪,怕王千戶怪罪他們一點小事都不會處理,都沒讓蔣三爺見王千戶。
但兩正軍又不敢得罪蔣家,就騙蔣三爺說土匪不敢對付官兵,有人過去便能吓跑土匪。姓蔣的蠢貨也真信,差點害了他倆小命。
新仇舊恨累積在一起,一大早到土牆上等候劉今钰等人的李義有心裡煩躁得很,不時就罵一句“嬲他屋娘”。
那兩個不就比自己會巴結嘛!
結果他們能跟着王千戶醉生夢死,自己平時在這破堡當差閑死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小心應付這幫子土豪大戶。
“嬲你屋娘!”
他又恨恨罵上一句。周盛聽着了,坐靠在牆上假寐的他擡起頭,笑道,“罵甚罵,小心氣壞身子。”
李義有哼哼兩聲,往遠處又看了眼,什麼都沒看到,又轉回頭說道,“你便不氣?那兩個鼻孔朝天,不曉得還以為他們是千戶哩!”
周盛打着哈欠道,“有甚好氣的?他們是王千戶遠房親戚,我們如何比得過?再說我們日子算好過的了!
“你曉得永靖堡嘛?那馬百戶,管得可嚴哩!平日裡不準出堡,不準賭錢,還得五日一操,那日子才叫苦!
“就算不跟永靖堡比,我們總比鄉勇舒服。他們在王千戶屋裡做長工……我聽說,王千戶那幾個婆娘出了名的難伺候!”
永靖堡一事李義有有所耳聞,鄉勇被王千戶當做私奴用他更加清楚,因此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駁,隻恨周盛這家夥逆來順受,得過且過。
既無話可講,他又往天際眺望,周盛喊他歇歇,他卻立在牆頭動也不動。
南方的官道出現兩點紅色。
很快,紅點牽引出紅線,紅線接連着更長的黑線。
那是直直的兩條前紅後黑的線,像某種紅頭黑身的怪物,要來吞吃花街堡,又像是兩把細長尖銳的刀刃,即将狠狠切入花街堡。
……
“牆上的可是李義有、周盛兩位軍爺。”
牆下笑容可掬的人擡頭喊道。
李義有認得他。昨日在八角塘見過一面,他在不遠處的帳篷那張望他們跟那女人講話。
他們離開時聽見有人喊他,似乎姓唐。年紀這麼大,又不像是主人,許是唐家一家奴。
周盛早已起身貼在牆頭。
他看着遠處土路上隊伍嚴整的“鄉勇”,又驚又疑。對牆下那略顯富态的“使者”放低姿态問道:
“你是唐老爺派來的?可是要見王千戶?不巧,他老人家在五峰鋪有大事要處理,實在……”
“軍爺,你誤會了!”那人喊道,“我們已在五峰鋪見過王千戶。他知曉我們要去剿匪,大力支持,當即要發兵剿匪。但唐、蔣兩位老爺體量王千戶的……大事……”
那人在“大事”上加了重音,微笑着繼續說道,“此外,花街堡扼守官道,十分緊要,也需有人鎮守,是以兩位老爺決定自己率鄉勇去剿匪。
“但畢竟溫和、尚賢乃王千戶信地,我等不好喧賓奪主,幸而王千戶理解,親手寫了這封回函,上面已蓋王千戶私章,還請軍爺加上花街堡官印。”
聞言,李義有和周盛面面相觑。他們心中一團亂麻,不管那所謂回函是不是王千戶自己寫的,也不管私章是不是真的,這事大概率不是好事。
但牆下那人催促,他們也不好一口回絕,隻得放下籃子,将那回函提上來。
上面的字他們不認得,那紅色的方印他們卻識得,确為王千戶私章。
可是花街堡官印,他們哪裡敢動?
正遲疑間,他們聽見牆下響起一道熟悉的斥罵聲,“你兩個沒眼力見的!看到千戶私章還愣着做甚!卵用沒有的蠢貨,把老子吊上去!”
是那兩正軍之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