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大門,十幾個持械的蕭家下人看着他,眼裡滿是慌張和恐懼。
他知道這些人想知道大同社到底什麼時候走,但他沒心情照顧他們的情緒。
他往裡走,腳步聲吸引來很多人緊張又期盼的眼神,他全都忽略。
一路走到偏院,門口一個容貌清俊的小厮扯着尖利的嗓音說道,“桂叔,老爺等你等急了,快與我來!”
小厮在前走,他壓着厭惡,緊緊在後跟着。
花街堡就在垌子坪西南五裡,大同社在王省剿匪一事裡扮演什麼角色蕭老爺比誰都清楚。
大同社圍宅後,蕭老爺慌得不行,連忙躲進這處偏院,生怕大同社跟上次圍蔣家院子一樣放炮。
派管家出去交涉,沒等多久他便心煩氣躁,老是派人去門口催問。
知道管家折返,他趕緊打發身邊伺候他的小厮到院門接人,仿佛這樣管家就會馬上出現在他面前。
蕭老爺的煩躁和畏懼明明白白地顯露在臉上,管家瞄了一眼便低下頭。
“老爺,大同社的人說,你要賠禮,醫藥費休養費受驚費每人八兩紋銀,還要道歉,當面道歉。還有……還有……”
管家說不出口,蕭老爺龇牙咧嘴說道,“還有甚麼!”
管家頭低得更深,不由地壓低聲音說道,“大同社說,老爺你要自己認罪領罰。大同社說毆人至内損吐血,依《大明律》該杖八十。
“要是老爺你自己認罪,主動領罰,雖然八十大闆一闆都不會少,但不會害了老爺性命。若是老爺不肯認罪,大同社說,便押老爺你去官府。
“如果官府不管或是偏袒老爺,他們便自行替傷者讨回公道。”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管家餘光看着身子顫栗的小厮,知道蕭老爺的臉色肯定很難看。
但蕭老爺遲遲沒說話。他忍不住想擡頭時,突然聽見一陣仿佛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極其尖細陰暗的嗤笑聲。
“大同社,好大官威!”
……
管家提着燈籠,幾個站在竹梯上往牆外伸出腦袋探看的黑衣人沒過多久轉回身子,搖了搖頭。
蕭老爺不肯低頭,大同社也不讓步,還在蕭家宅院外搭建帳篷,并加派人手在夜間巡邏,蕭老爺想要向外求援的企圖根本沒法實現。
管家去見蕭老爺。
偏院内漆黑一片,管家進去前也得先卸下燈籠。管家知道蕭老爺在怕什麼,無非是擔心夜晚的光亮會暴露他的位置。
管家習慣性地低頭彙報情況。
這已經是今晚第五次他們嘗試潛行出去。
但均告失敗。
蕭老爺從一開始的憤怒到失望,再到現在的無動于衷。
“王省那個敗類,”蕭老爺的嗓音有些沙啞,“老夫不信他不曉得大同社圍了蕭家。五裡,隻有五裡,他連樣子都懶得裝。”
說着蕭老爺冷笑起來,“大同社那個賤女人,讓她圍。屋裡不缺糧,不缺水,便是她圍三個月都不怕。老夫倒要看看,她能圍多久。”
管家知道蕭老爺已經放棄主動破圍。
但他也知道蕭老爺并非真的要跟大同社拼消耗,後者隻是在等外面的蕭家族人将這事捅到縣裡去。
“今日到此為止。”蕭老爺煩悶地擺擺手。
管家告退,才走出兩步,又聽見蕭老爺囑咐,“告訴大家,莫懈怠!輪流巡夜,莫讓賤女人的人摸進來!”
管家連聲答應,心裡卻不以為然,要是大同社想進來,這處宅子早就換了主人。
但心裡再怎麼不當回事,他還是得把蕭老爺的指令傳達下來。
第二天,他起了大早,按慣例去檢查早上的各項工作進展。
經過大門時,他看到守門的兩個人坐在地上靠着門闆打瞌睡,闆着臉上前訓誡。
守門人慌忙告罪,保證不會再犯,求他不要告訴蕭老爺。他嘴上說着沒有下次,心裡卻沒當回事。
他走完宅院各處,發覺每個人都很疲倦,還時常開小差。
守三個月?隻怕三天都難。
他歎息一聲,去見蕭老爺。
蕭老爺已經起來,小厮恭敬謹慎地伺候他吃早飯。
他等了一陣,蕭老爺才喊他進去,問他昨夜可有人懈怠。
管家說大家都很賣力,蕭老爺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蕭老爺又說每日的吃食要有節制,管家覺得不妥,但嘴上卻表示認同,誇贊蕭老爺未雨綢缪。
這時有人跑來報告外面鬧了起來,蕭老爺喜出望外,當即要親自去看,管家趕緊勸阻,說官府不會這麼快來,且讓他先去看看。
蕭老爺喜上眉梢,連語氣都溫和了,“等你回來,老夫重重有賞!”
管家可不奢求什麼獎賞。
他跟着報告的人走到大門口,兩個人爬上竹梯頭伸出院牆,兩個人腦袋伸出門縫。
知道他來,下梯的下梯,關門的關門,手腳倒是麻利。
他也裝作不知,選了個看上去還算新的竹梯爬上去,又叫人在下面扶住樓梯。
上了梯子,他看到外邊不遠處确實有不少人,都圍着大同社的女社長。
打頭的他認識,正是蕭氏族内最有聲望的幾個族老,蕭氏族老兩邊,還站着許氏、劉氏等族的房長、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