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當頭一擊的農戶吓軟了腿,倒了一地。
周宅後山坡上,目睹這一切的甯朝柱面色蒼白,他身邊的管家卻是大笑道,“好!砍得好!他娘的泥腿子也敢造反!砍得好!”
山下的紅襖戰士分作兩支,一支清理戰場,一支跟着那馬上的男人,将俘虜押向周宅。
管家見狀便帶着甯朝柱下山,殷勤地迎上騎馬男人,“馬百戶果然英武,一出手便将那等賊人全降住了,着實厲害,小的佩服。”
騎馬男人默不作聲,卻是他馬下一人斥道,“你是何人,也敢在百戶面前聒噪!”
管家神情一變,連連賠罪,那人又罵了幾句,馬百戶才冷冰冰說道,“走,去見周道宏。”
管家不敢怠慢,在前領路。
甯朝柱卻僵在原地,他在俘虜裡看見了一臉灰敗之色的王春。
他一時不知,該不該慶幸王春沒死。
王春沒瞧見他,不想隊伍裡的一人驚喊出聲,“甯朝柱!”
那人聲音忽地高昂而瘋狂,竟要撲向甯朝柱,“甯朝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密!是不是……”
甯朝柱看着那人猙獰的臉向他逼近,驚恐地倒退兩步,卻見那人的瘋狂停在臉上,鮮血濺在他臉上。
炙熱,卻又冰冷。
“十七哥……”
他面若死灰,喊出了那個他自從進義塾後便再也沒叫過的稱呼。
他族兄撲倒在地,身後的紅襖戰士又補了一刀。
馬百戶仿佛沒聽見任何動靜,騎着馬慢步往周宅去,紅襖戰士呵斥着驚呆了的俘虜,隊伍重又動了起來。
一道道冷冰冰的眼神看來。
其中一道尤其鋒銳。
他張嘴想要解釋,可喉嚨裡像是堵着什麼東西,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伢子,一條賤命而已,莫怕。”
管家拉了他一把,他癡傻地跟上去。
周老爺領着一幫鄉勇,在周宅門外迎接馬百戶。
但周老爺的熱臉顯然貼了冷屁股,馬百戶将俘虜交與他,便吩咐人帶上周老爺備好的銀子走了。
管家忿忿不平,“馬之骅這厮,頗為無禮!”
周老爺卻笑道,“若是有禮,豈會到中鄉這等山窩窩裡來?若是有禮,豈會被丢去花街堡?”
說着他便搖頭歎氣,“可惜這等人物,為庸人所妒,落得此等下場。去花街堡,稍有不慎便會沒命。
“但,死局亦有生門,他若真有本事除了大同社,往後未必不能出頭。”
管家連忙應和,周老爺打發他去關押俘虜,踱步到甯朝柱面前。
周老爺面上帶笑,卻藏着一絲冷意,但甯朝柱無心分辨。
“朝柱,事不過三,謹記。”
……
錢先生看着床榻上發着燒的學生,不由地歎了口氣,“周老爺知道佃戶裡定然有心向大同社的,早就埋下了暗樁。
“他本不願現下便将那些佃戶剿滅,想着待那暗樁取得大同社信任,進入大同社後再将其餘佃戶鏟除,但……”
他頓住話頭,又是一陣歎息,“但周老爺沒想到大同社的那些言論太得人心,連他的鄉勇隊裡,也就是你那族兄,竟也信了那一套。
“他不敢再任由那些佃戶發展,便讓鄉勇隊四處搜查,故意激化矛盾。再讓暗樁發力,搞出夜襲之事,讓他有借口殺人。”
甯朝柱有氣無力地說道,“錢先生,你早就知道了?”
錢先生别過頭去,沒說話。
“錢先生,學生不是怪你,學生沒資格怪任何人,是……是學生太蠢。”甯朝柱道。
“唉,”錢先生語氣蕭瑟,“若無暗樁,你昨晚的想法确實可行。隻要周老爺不知王春參與其中,他便是生疑,也不會因此惡了你。”
甯朝柱哀莫大于心死,“錢先生,學生明白。周老爺是聰明人,猜得到學生包庇王春。王春又是想要他命的人,周老爺惡了學生,實屬正常。”
錢先生溫聲道,“你曉得便好,但也不必太過擔心。周老爺仍留你在義塾,便是仍看好你。
“周老爺是個善人,他也知曉王春對你有恩。等這段時間過去,他自然會慢慢消氣。”
“過去?”甯朝柱頹廢的臉上露出一點不合時宜的嘲諷,“錢先生,你覺得過得去麼?”
錢先生愕然,甯朝柱卻說道,“且不論周老爺與羅家、甯家、敬家能否将中鄉聽信‘妖言’的佃戶盡皆鏟除。便是能,大同社不會來麼?”
他嗤笑一聲,不顧錢先生臉上的愠怒繼續說道,“邵陽十數——不,是幾十上百的鄉紳大戶,企圖将大同社圍死在邵南四裡。
“卻不想後院失火,各處佃戶‘造反’,應付得灰頭土臉。就這等實力,彼等怎可能擋住大同社!
“可笑彼等真以為大同社被圍困在四裡不敢動彈!大同社不過是在整合四裡兩萬百姓之力,待時機成熟,便能橫掃邵陽縣!
“錢先生,上次學生去溫和裡,親眼所見,大同社在試圖控制四裡每一個村落甚至每一個人。兩萬百姓聽她劉今钰一人指揮,那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周老爺說大同社桀貪骜詐,尤擅馭民,其後必定橫征暴斂。學生不知他是真這般想的,還是以此安撫外人。但學生以為,周老爺遠低估了大同社。
“周老爺玩的把戲,不過笑話爾。學生敢斷言,半年之内,中鄉必落入大同社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