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下的中國人喜歡看朦胧的愛,透過薄紗對望的雙眼,入夜昏黃的燈,兩個人相互依偎,痛苦扭曲但就是不直說的愛。
愛要面目全非才刻骨銘心。
中國人也喜歡看純粹直白又熱烈的愛,不摻雜一切隻是愛的愛,因為這是他們從來沒得到過的愛。
愛要勇敢熱烈才動人心弦。
東亞沿海海陸熱力性質差異導緻的季風性氣候,氣溫和降水都在發生季節性變化,正如這片土地孕育的人一樣,性情時常起起伏伏,一時煙雨朦胧的隐晦,一時驕陽似火的熱烈。
*
此時月亮隐入了雲層,這個專門用來賞月的院子裡,桂花落了滿地,燈火被劍氣吹得搖搖晃晃。
林淺手裡拿着無雙給的藥瓶,擡眸看見擋在身前的人,驚訝與疑惑并生,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這種下一刻就是粉身碎骨同歸于盡的情形下,突然出現的無雙給她帶來了第二種可能。
肩胛處的貫穿傷讓附近的肌肉不斷痙攣,劇痛讓她的感官變得單一,以至于她感受不到自己的真正的心跳,反而誤以為那痛苦帶來的肌肉深處血管的激烈搏動就是她的心跳。
那樣瘋狂又激烈。
“無雙城主。”
蘇暮雨眼神淡漠,“你要攔我?”
“隻是做不到看着心愛之人身處險境而無動于衷。”
無雙手心一張,無雙劍匣如孔雀尾羽般緩緩張開,露出剩下六把細劍和一柄火紅色的長劍,“十八劍陣神乎其技,上一次未能見識實屬遺憾。”
他右手一合,又是兩柄飛劍。
“殺生,破劫。”
八柄飛劍随他指動,劍氣凜冽,無雙眉眼間已皆是厲色。
上一次二人對峙,無雙着急林淺的傷勢,蘇暮雨中了紅顔淚,雙方雖然有劍拔弩張卻各自退讓,沒有真的動手,現在卻是不得不動手了。
“你還不夠見識我的劍陣。”
心愛之人四個字讓蘇暮雨的目光更淡漠了幾分,他舉起了手裡的細劍長虹,這把劍必殺之時利刃傾灑而下,宛如暮雨。以劍為名,暗河蘇家家主,蘇暮雨。
若論技藝之精妙,蘇暮雨不比當世五大劍仙差多少,林淺不用輕功逃離還能和他耗那麼久一是她的魅術詭谲、二是蘇暮雨不知她的底牌、三是蘇暮雨沒有對她起殺心。而對無雙,蘇暮雨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
無雙到底太年輕了,再怎麼驚才絕豔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年紀敵得過一個大宗師級别的高手毫不留情。
一襲黑衣瞬間閃動,無雙那八道劍光圍繞在他身旁,也向前奔去。
飛劍迅速将兩人包圍,蘇暮雨在飛劍中心,微微側頭躲開一柄風蕭,接着躍起、揮劍、黑衣狂舞,劍下虹光流淌,頃刻間就打退了六七柄飛劍,最後刺向了無雙的胸膛。
“叮”,
細劍長虹和飛劍殺生撞在了一起,無雙抱着劍匣往側邊一退,兩柄劍交錯而過。
“刺啦——”
無雙眉頭皺起,胸前被劃開一道口子,露出一小片銀色的甲胄。
若沒有身上這副銀絲甲,無雙的胸口已經血刺呼啦了。
蘇暮雨卻沒有對無雙乘勝追擊,他來這裡不是為了比劍的,是為了把林淺和蘇昌離帶回暗河。
他持劍縱身向前,不是沖着無雙,而是無雙身後已經快要逃出院門的林淺!
蘇暮雨了解林淺,至少在無雙還在這個院子裡時,她不會“恩将仇報”地讓無雙和他們一起死,所以蘇暮雨現在甚至不必對林淺投鼠忌器。
隻是眨眼之間,蘇暮雨已掠至林淺身後,染血的楊妃色裙擺和碧色披帛如奔逃的飛鳥,他伸手欲抓,然身側卻有酷烈的劍風向他呼嘯而來。
“别碰她!”
無雙厲喝一聲,一腳踹出了兩把飛劍,十把劍如撕裂夜空的閃電,裹挾着洶湧詭奇的劍氣逼向了蘇暮雨,蘇暮雨收手,長劍揮出,迎上了飛劍。
雙方劍氣相擊,撞開一股激蕩的劍風,受傷的林淺被這股劍風
擊得倒飛出去,喉嚨湧上一股腥甜。
“茫!”
無雙将食指放在嘴邊一咬,手指一甩,鮮血滴在劍匣中間,無雙劍匣立刻震鳴不止,一柄冒着渺渺仙氣的飛劍飛射而出,靠住林淺的腰止住了她的退勢。
少年唇邊沾着一抹豔紅的血,逆着燈光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确定她真的安好,又似乎是一種讓她安心的保證。
林淺捂着肩胛的傷口摔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氣,用力搖了搖頭,拉着飛劍慢慢站了起來。
她手上滿是鮮紅的血,蹭在通體瑩白的劍上,如白雪中生長的紅梅。
“十柄飛劍嗎?”
蘇暮雨最後一劍揮出,将飛劍打退回去,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光彩,“以你的年紀能操控無雙劍匣十柄飛劍,殊為不易。”
“可惜,僅是如此,還不夠。”
蘇暮雨右手輕挽一個劍花,眼神重新變得涼薄,“你不該管我們的事。”
劍勢翻騰,暗夜裡閃耀着令人膽寒的光!仿佛有無數利刃向無雙兜頭潑下!
“我隻是在保護想保護的人。
……蒼!”
無雙額間冒汗,眼睛裡卻滿是堅定之意。指尖一撚,無雙劍匣裡再次射出一隻劍氣滄桑如老樹枯皮般的飛劍,十二柄飛劍!
“去!”
除去保護林淺的那一柄茫,剩下十一柄飛劍全部被無雙推向前方,十數劍光如流虹飛襲,毫無猶豫地撞了上去。
無雙劍匣百年未出,十二飛劍術已經很多年隻存在于江湖傳說,如今卻在這一方富麗幽雅的莊園裡在度現世。盡管操控飛劍的劍客選擇将一柄重要的劍放出來保護這裡的女主人,但也無法掩蓋飛劍術的神奇和絕世。
蘇暮雨在飛劍中揮劍、騰躍、劈斬,他的劍幹脆簡潔,沒有無雙那麼多難以言說的劍氣,更多的是一往無前的銳利殺氣!
他看見無雙身後的被飛劍保護的林淺,看見無雙擋在她身前時那種自然、坦率、無懼無畏的神情,他明明沒有說幾句話,可那種綿延的、熱烈的、幾乎燙人感情已經從他的眼睛,他的神态和動作裡溢了出來。
少年郎容易動情,動情之後就堅定如磐石,再也不會更改了。
這也讓他們擁有旁人無法想象的勇氣和力量。
隻是就算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也沒有到那種時候。
一個良玉榜榜首,一個成名多年的殺手之王,無論如何,這就是一場幾乎沒有懸念的對局。
林淺向來有自知之明,在靠着飛劍站起來之後也沒有加入戰局的打算,她飛快把無雙剛才給的藥倒了一大半在傷口處,頓時疼得渾身冒汗,但也讓她清醒了幾分。
看了眼飛劍,又掃了下前頭的戰局,腦海裡飛快計算着對策,卻也不影響她借着飄浮在眼前的飛劍一躍而起,繼續往外逃。
身後有一道凜寒劍意追襲過來,林淺渾身繃緊,卻絲毫不敢慢下來,也不敢回頭,
“叮”一聲,原本跟着她的茫劍忽然一轉,撞向林淺身後那股劍氣,蘇暮雨眼神淡然地一劍揮下,将飛劍打退。
但剩下的飛劍再次襲了過來。
蘇暮雨眼神中掠過一絲訝異。
他不得不停止追擊,回頭,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瞧見了站在六角涼亭一處高高翹起的飛檐上的無雙。
無雙緊緊盯着他,眼神裡浮現的,分明是一種野獸般的兇惡和肅殺,仿佛一隻被侵占領地的獵豹。
他一揮手,十二飛劍竟起,身上的傷已經深深地染黑了他的衣裳。可是若非蘇暮雨方才親手破了他的劍陣,蘇暮雨都要以為這些傷都是假的!
無雙擦了擦臉上的血,此時月亮突破雲層出來,原本那種詭異的深橘色已經變成了溫柔的暖色,溫柔地灑在少年身上。
他一掃袖,十二飛劍死死攔住了蘇暮雨的去路。
蘇暮雨竟然真的脫身不了!
他皺眉,細劍長虹在手裡不斷揮舞,卻還是難以突破十二飛劍術的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