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道附近,落明軒背着七把長短重量各不相同的劍,活像個刺猬一樣杵在客房門口,表情嚴肅中帶着幾分焦急,過了一會兒客房“吱呀”一聲打開,頭發花白的醫者背着藥箱出來,臉上有些不太好看。
“穿進琵琶骨的鎖鍊已經取出來了,可惜老朽醫術淺薄,他身上三處刀傷傷得太深,雖不曾傷及五髒但傷口處的血肉已經腐壞,我隻能替他剜去腐肉再敷以藥物,但他除了各種蛇蟲之毒還中了一種老朽聞所未聞的奇毒,蛇蟲之毒不難,可另一味老朽确實束手無策。”
老醫者搖搖頭,落明軒急問:“那他怎麼樣,能活嗎?”
“難說,”老者歎氣,“那一味奇毒雖兇,卻不會傷及性命,隻是他傷勢太重,身上皮肉幾乎沒一處好,武功也被廢去了大半,能不能挺過這一劫老朽也不敢斷言。”
老醫師不太看好裡面人的命數,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囑咐落明軒:“要是三天之内他還沒斷氣,再尋位醫術更好的醫者,說不定還能救上一救。”
落明軒心中一凜,送走老醫師之後進了門,看見阿離面色青灰恍如死人,想到當初這小子剛來在雪月城那副冷冰冰中又帶着無形拽酷的樣子,還有一起偷摸喝酒被抓的經曆,一咬牙,一拍腿,“算你小子走運!”
雖然不知道這人怎麼回弄成這幅德行,但林淺遠在青州且一直和城裡保持聯絡,要是她出了事三城主肯定最先知道,所以這人最大可能就是想起了過去找自己家結果被家裡人折磨成這幅鬼樣,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幸虧遇見了心血來潮離開雪月城外出遊曆的他。
心裡可惜幾聲,落明軒趕緊套了車把人帶上,緊趕慢趕趕回了雪月城。
司空長風看清人之後沉默了好一會,他已經從林淺哪裡知道蘇昌離被暗河帶了回去,從此以後與她,與雪月城再沒有幹系,怎麼會重傷還恰好被雪月城的人撿到了?
要不是從林淺那裡得知這人幾乎沒有恢複記憶的可能,司空長風都要懷疑這是暗河給雪月城下的套。
思量利害之後,司空長風接手了蘇昌河的治療。
*
青州,正是中午,秋陽澄明。
主院裡,白牆青瓦上挂了滿牆的淩霄花,橙色的花兒一簇簇地淩空開放,熱烈而富有生命力。
院子裡三兩棵華蓋亭亭的合歡樹上開滿了淡粉色的絨花,側邊一小片垂絲海棠林也是開便了粉白交織的小花,秋風一吹,花瓣如雨而下,合歡翩翩飛旋,無與倫比的美麗。
更不必說金黃的秋菊,玫紅的秋海棠,純白的山茶還有淡紫的木槿,各種顔色交彙在一起,恍如缤紛的雲彩。
林淺這個院子是整個上千畝園子的中心,不僅占地最廣,建造最精,連花卉草木都無比精緻,冬有梅林、秋有菊園、夏有荷塘,春有花園,一年四季皆有鮮花盛開。
無雙驚歎于這些花木的美麗,這是不同于他平常所見的随性自然,而是是一種極緻精緻到不忍心破壞的美感,就連剪哪些,留哪些都要細細打算才能下刀。
嗯……無雙城建這樣一個院子也挺好看的,将來可以當婚房。
“想什麼呢?快點下。”
一朵合歡花從眼前飄落。
林淺的聲音打斷了無雙快飛到天邊的思緒,他神智一清,看着眼前戰局慘烈的棋盤,哀嚎一聲,手裡的白棋子捏了快半刻鐘還沒落下。
而對面的林淺一身粉紫長裙,捧着小黑貓,一手輕輕rua着小貓油光滑水的毛,“這麼久了還沒想好下哪?”
無雙左瞧右瞧,下哪都是死路,幹脆破罐子破摔走了一步廢棋,然後滿眼期待地看着林淺希望她能手下留情。林淺随意掃了眼棋盤,取子、落子,一子落輸赢定,無雙目瞪口呆,眼睛裡的光都淡了些,好似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林淺微微揚眉,一隻手指了指棋盤上一個空隙,“如果最後一子你下在這裡至少還能多拖延一會。”
無雙複盤一會,又是一陣哀嚎,“我第一次下棋,就不能讓讓我嘛?我才剛剛記全玩法!”
林淺:“我們下了四盤,加起來讓了你十多次,”她撸着小貓,眼睛裡流露出幾分溫柔的嫌棄,“你的腦子光記得你的十三把飛劍了,哪裡能記得走棋。琴棋書畫沒一樣能見人。”
說着伸手拿去沾在他發頂的半扇合歡,“不過你們這些江湖劍客,确實不必要學什麼琴棋書畫,劍練得好就行。”
合歡從林淺手裡飄落。
無雙哼了一聲,一邊收拾棋盤一邊說:“誰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再說我雖然不會彈琴,但又不是不識五音。我會吹笛子,還會彈飛劍,呃……還會唱歌。”
蜀地多苗人,各種少數民族聚居的寨子很多。這些民族的年輕男女常常會在春天百花盛開的河邊通過歌聲尋找愛人,若是歌聲相合,二人便會撐着船在河中見面,一旦看對眼,晚間便能直接洞房。
無雙從小見過不少,别說,他還真能唱兩嗓子。
“那我還是小瞧你了。”林淺把貓交給侍女,用濕帕子擦了擦手,再人上茶來,“以後我可要好好聽聽你在音律上的造詣。”
“呃……”無雙心虛地撓撓頭,他的音樂水平隻限于有感而發的階段,平常的話……隻能說能聽。
兩盞新泡的六安茶端了上來,林淺先嘗了一口,放下,而無雙已經手腳麻利地收拾好了棋盤,随手灌了大一口熱茶,看得林淺心疼自己一小盒幾千金的雀舌芽六安茶葉。
“怎麼,還想在來一盤?”連輸四盤還沒輸夠?
“再來。”比起唱歌彈琴,無雙覺得還是下棋好,再說一連下了四盤,雖然他一盤沒赢吧,但進步神速,至少可以吊打今天早上過來剛剛記下規則的他。
可林淺才不想和他這個臭氣簍子下了,簡直是折磨自己。
于是她神思一轉,想到一個好法子——五子棋。
可謂是從古至今老少皆宜的玩法,而且林淺也很久沒和人下過了。簡單對無雙解釋了下規則,這會無雙的眼睛亮了,覺得這個下法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當即磨肩擦掌躍躍欲試,那是整個人都支楞起來了。
……然後被林淺連殺三盤。
如果此時無雙頭上有一隻小狗,那麼小狗的耳朵一定搖搖欲墜,在立起和耷拉的邊界搖擺。林淺看得好笑,第四盤的時候也不知是她掉以輕心還是無雙已經熟悉了套路,下着下着林淺就覺得不對勁,漸漸沒有前幾局那樣輕松寫意,林淺表情嚴肅起來,而無雙也緊張起來,盯着棋盤一刻不松。
于是這一局益智五子棋反而比前面高深莫測的圍棋還要險象環生一些,畢竟這玩意棋手之間不會有太大差距,最後無雙棋勝一着,先連成五子,興奮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赢了!”
他頭上的小狗立刻高高昂起了頭,自豪地立起耳朵,在林淺眼裡就像眼睛亮晶晶的毛茸茸生物,被感染得也不禁露出一點笑意。
她也沒掃他的興,“嗯,你赢了,果然很厲害。”
無雙矜持地坐回了椅子,裝模作樣咳了幾聲,忽又想到什麼,湊過來問:“我赢了,林姐姐有什麼獎勵給我嗎?”
林淺把茶盞放下,一偏頭,眼睛上下看了眼含期待的他一眼,嫣然一笑,溫聲道:“當然有,你過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