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剛剛那麼長久的沉默是在反思和抱歉麼。可那個人不應該是祝桐華。應該是裡面躺着的那個人，而那個人卻呼呼大睡，鼾聲震天。

退讓的人一直在反思和後退，自私的人卻一再得寸進尺。

段越澤覺得很諷刺，“道歉的人應該是段興岩。”

祝桐華搖頭：“我好像跟他很像。”她又補充：“對你。”

“媽媽今天看見你跟小魚在一起的時候很高興。可是回家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祝桐華數着最近的幾件事跟今天下午對比，說：“你很依賴小魚，可是媽媽卻靠不住。你總覺得我在偏心爸爸。我以為不是。”

“是麼。”段越澤盯着漆黑的沙發坐墊，輕聲說。

“原來越澤長這麼大啦。”祝桐華雙手都放在臉側，壓在臉下，笑着看段越澤：“可是你能告訴媽媽，媽媽該怎麼辦嗎。你比媽媽聰明很多。”

她的手盛着沒停下來過的眼淚，覺得有時昏了頭才是最高興的時候，逐漸清醒就是在走向痛苦。

“媽媽隻想和你跟爸爸好好在一起生活。可是一輩子也沒有做到。”她回想這些年三個人聚在一起的畫面，發現寥寥無幾。從段興岩賭博以後就更是雞飛狗跳了。

“導緻這個結果的原因是什麼？”段越澤問。

祝桐華沉默了。

段越澤不想再聊，轉過身去。但很快，祝桐華說：“是你爸爸。”

就算她知道又怎樣。還是會向着段興岩。答案被驗證過太多次後，段越澤就失去了求證的欲望，所以幹脆懶得再說。隻是“嗯”了一聲。

可祝桐華今晚好像真的很不一樣，在段越澤出聲以後又說：“之前你說，我想知道故事的結局，應該自己去看，而不是等着你爸給我念。可是這麼多年，我好像從來沒這樣想過。”

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段越澤不知道她現在提起這件事是為什麼。依然背對着祝桐華沒吭聲。

“越澤。我想離開你爸爸。”祝桐華聲音很小，但說出了她一輩子最需要勇氣才能說出的話。這讓段越澤幾乎是立馬坐起身子，猛地回頭看橫躺在沙發上的祝桐華。

祝桐華被他吓一跳，頭縮進毯子裡，隻露出眼睛看着段越澤：“怎麼了？”

“你說什麼？”段越澤明知故問，聲音很啞。

他從來都不對這件事情抱任何希望。可祝桐華卻居然在如此如此普通的夜晚忽然說可以離開段興岩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

祝桐華說：“不知道。”

不知道是個不确定性很高的答案。但他此時腦中隻有一句話在反反複複滾動叫嚣。

——她要離開段興岩了。

隻要她去段興岩找不到的地方，就可以免受段興岩作孽的後果。假如段興岩真的和那個刀疤男有牽扯，而那個刀疤男也确實與毒品有關的話，那麼祝桐華可以離這些事很遠很遠。

段越澤恨不得現在就讓她收拾東西走人。他已經站起來了，祝桐華也坐直了身子，仰頭看着神色很興奮也很高興的兒子。

她也被感染得興奮了起來。可多年的習慣讓她對以後的生活感到恐懼，也對離開這裡的那天感到悲傷。

開門聲卻在這個時候突兀地響起。

段越澤和祝桐華同時反應過來，打呼聲好像停了很久。

段興岩剛睡醒，出門看見兩張臉齊刷刷地看着自己，“草。吓我一跳。大半夜不睡覺站着當門神啊。”他臉色很不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手放在褲腰上邊扒褲子邊走進衛生間，門也不關就開始放水。

他越上越不對勁。外頭兩個人怎麼着都不像是要睡覺的樣子，看見自己跟見鬼了一樣。難道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

不可能。祝桐華那個女人蠢成那樣，更何況曾成雙前幾天來的時候，自己沒讓她出來。今天曾成雙在樓下的時候，這女人還在外面沒回來。

他抖了抖身子，拉上褲子洗了把手往客廳走。

“你們剛剛在聊什麼？說給我聽聽。”段興岩坐在祝桐華躺着的沙發沿，低頭看着最好欺負的祝桐華。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刻——時間和命運就是如此湊巧和神奇，就在他出來的前一刻，祝桐華已經決心改變。無論段興岩再怎樣威脅，祝桐華表面上還和之前一樣，縮在毯子裡用很天真的語氣說：“在說明天吃什麼。”

段興岩相信，祝桐華是不會騙自己的。他對這個無聊的回答笑了一聲，繼續回去睡了。

但段越澤的内心卻被攪得天翻地覆，興奮地閉上眼睛假裝睡覺。生怕再和祝桐華說一句話，她就會改變主意。

首要任務就是讓祝桐華離開，别的他都不在乎。

隻要天亮了，他就跟蹤段興岩，摸清楚他到底去哪裡，又做了什麼。同時讓葉榆來接祝桐華走。

他要做的，就是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