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那濃烈的異味溶在屋内的暖風裡,門一開便向外無限膨脹,刀片一樣劃過鼻腔,如同一隻緊緊扼住喉嚨的大手,激得二人直欲作嘔。應泊極力抵抗逃離的沖動,想要邁入屋中,卻又無法忽視氣味所帶來的生理反應——喉嚨開始發癢,眼睛因刺激而微微泛紅,甚至眼尾泛起了淚光。
“咳、咳咳……”
他用臂彎掩住口鼻,摸黑向屋内試探着行進。腳下一片狼藉,他的目光沿着玄關一直向内探索,昏暗的光線下,隻見靠裡的一扇門邊趴着一個人影,大概就是他們要找的老太太。
應泊幾乎不假思索地沖上去救人,路從辜動了動耳朵,随後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按在牆邊。應泊反應不及,後腦結結實實地砸在嵌在牆裡的釘子上,忍不住痛呼出聲,路從辜忙伸手死死捂着他的嘴:
“噓——”
早已含在眼眶中的眼淚因這猝不及防的刺痛奪眶而出,應泊一個常年坐辦公室的文官,算不上細皮嫩肉,但也還不到皮糙肉厚的程度,痛得眼冒金星,卻也隻能屏住呼吸聽路從辜要說什麼。
溫熱的氣息倏忽攀上耳垂,路從辜掌心因為握槍磨出的老繭也在不經意間摩擦着自己的臉頰,應泊難以自控地短暫失神,又被路從辜的話一下拉回現實:
“外面有人。”
路從辜比應泊矮了幾公分,平日裡并不明顯,眼下驟然拉近距離,彼此幾乎臉貼臉,才發覺連耳語都要踮腳尖。
咫尺之間,路從辜也有些可疑的不自在:
“你在這裡,我——”
他話音未落,樓道裡陡然傳出一串窸窸簌簌的腳步聲,聽聲音來自樓上。路從辜忙掃視房内一圈,隻有門後一根半人高的拐杖看着順手。他才把拐杖握在手裡,頓覺耳後一陣勁風,餘光瞥見一道寒光當頭劈下,急回身用拐杖抵擋,“铛”的一聲碰響後,木制的拐杖應聲斷裂。
那是一個斧頭。
動作比思維更快,路從辜将折斷的拐杖抵在那人面門,雙臂發力将其頂出門外,随後又補上窩心一腳,那人手上脫力,斧頭直接飛了出去,砍在樓道牆上。那人見勢不妙,也不糾纏,轉身向樓下奔逃,路從辜随即追了上去。
“站住!”
屋内驚魂未定的應泊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那斧頭就擦着他的臉頰劈下,要是躲閃不及時,很可能他的胳膊就不保了。唯恐破壞現場,他脫下鞋子,小心翼翼找到廚房關掉煤氣閥門,又回到客廳打開窗子通風,順便觀察樓下的情況。
也許是擔憂有後手,路從辜并沒有追得太遠,隻追到單元門口就停住了腳步。那襲擊者身量不高,動作卻敏捷,幾秒内便消失在了視野裡。
路從辜站在樓下,給肖恩打電話,語氣中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馬上帶人過來,快!”
他折返回來,應泊已經把老人搬到了沙發上,正仔仔細細地用手幫老人清理堵在喉嚨中的嘔吐物。老人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四肢一直在抽搐痙攣,小便失禁,打濕了褲子。
說不上是嫌棄,但路從辜眼見這一幕,還是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應泊卻面不改色地照料着老人,時刻關注着老人的情況。
“奶奶,奶奶,還能聽到嗎?救護車馬上就到了,撐住!”
迷蒙中,老人艱難地點點頭。他又轉向路從辜,頗有些慶幸道:
“還有心跳和呼吸。”
兩個人都心有餘悸地坐在沙發的兩邊,長久無言。末了,應泊起身走到衛生間,緩慢地一遍遍清洗手上的穢物,思緒卻還是麻木的。
路從辜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凡他們進來的時候随手打開了燈,或是拿出手機照明,以房間裡的煤氣濃度,刹那間擦起的電火花都能把這整棟樓炸飛。
當真是亡命徒。
而且,在自己參與進來之前,他已經孤立無援地與這群亡命徒周旋了一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像這樣的蓄意謀殺他又經曆過多少呢?如果這一年裡他行事不夠小心,如果有哪一次運氣不好,自己是不是真的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嘩啦啦的水流蓋不住應泊粗重的呼吸,一股莫名的情緒漫上路從辜的心。除了命懸一線的恐懼,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抽痛,路從辜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以應泊的性格,是輕易不會向其他人求助的。
就像他們之間那泯滅的十三年一樣。
救護車的警鈴聲打破了屋内死一樣的寂靜。應泊全身一震,緩緩關上水龍頭,垂頭收拾好情緒,又換上了那副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笑意:
“走吧,我們去醫院。”
目送老人被送進搶救室吸氧,路從辜筋疲力盡地坐在醫院走廊裡。應泊自從進了醫院便沒了蹤影,發消息也不回,路從辜隻好随他去了。
不一會兒,樓梯口現出一個穿制服的影子,應泊手上拎着一個塑料袋,慢悠悠地坐在他身邊。路從辜開口便道:
“肖恩已經帶人把現場圍起來了,正在走訪周邊群衆。”
“好。”應泊低低地應了一聲,“手腕。”
“嗯?”
“手腕給我,我幫你上藥。”
不待他回答,應泊便不由分說地攥着他的手腕,解開袖口的扣子,皮膚上赫然橫着一道血淋淋的傷痕,邊緣還有一圈淡淡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