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蹿下跳忙活一晚上,怎麼樣了?”
“你别說,還真有收獲。”應泊故弄玄虛地一笑。
“查清楚了?”
“沒有,一個都沒查出來。”應泊歎了口氣,“又多了個死人。”
侯萬征單手扶額:“……要不你别查了。”
應泊摟住他的脖頸,把他攬到懷裡,陰恻恻地說:“我昨天晚上差點被煤氣罐炸到天上去,要不是市區不準放煙花,沒準兒你今天都見不着我了。你不僅不感恩,還在這裡說風涼話,老侯,你覺得這樣合适嗎?”
侯萬征面不改色:“确實不合适,我訃告白寫了,沉痛緬懷第二檢察部應泊同志。”
身側有人路過,應泊借着個子高,玩鬧也似地揉亂侯萬征的頭發,借機掩飾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不跟你鬧着玩了——對了,你還記得夏處是什麼時候借調走的嗎?”
“你遴選回來之前,前年秋冬?”
“我不是說這個時間,我是指……某個節點。”應泊笃定地直視着他,“是檢委會大洗牌的時候。師父雖然把她的任務交給了我,但還有很多關鍵信息沒有透露。我知道她是想保護我,但……”
有些話在足夠默契的人之間點到為止足矣。應泊不再言語,轉而眯眼望向前方。侯萬征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食堂座位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一個孑然的身影坐在那裡,啜飲着咖啡。
那是望海檢察現任檢察長,陶海澄。
侯萬征的臉色驟然嚴峻,喉結上下動了動,流轉的目光洩露了些許猶疑。他僵硬地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盯了應泊許久,把碗裡的粥一飲而盡:
“……出事自己背。”
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僅沒有讓應泊有半分退卻,反而讓他饒有興緻地挑起一個笑。他好整以暇地看侯萬征手忙腳亂收拾碗筷,問;
“待會兒的研讨會你去還是我去?檢委會讓二部出一個人。”
侯萬征的動作更快了,生怕跑不掉似的:“你去吧,我九點還有個二審的庭要開。我真想不明白,就他媽一年兩個月的量刑也要上訴,這不閑得嗎?一篇諒解書最多也就減一個月,都不夠他們折騰的。”
“非法拘禁的那個?”
“對,就他。”侯萬征嗤笑一聲。
“你坐着念念出庭意見就夠了,案情很清晰,他們愛折騰就折騰吧,不然律師怎麼賺錢?”
眼看着侯萬征落荒而逃,應泊抿下一口粥,雙眼還死死鎖定在第一排的那個身影上。
“你有時候真的很像個瘋子。”他對自己說。
所謂的研讨會,就是下級機關将近期辦理的有疑難争議的案件彙報上來,由承辦人介紹有關證據審查、事實認定以及法律适用等内容,參會人員再就案件實體或程序上的問題輪流發表意見。某種意義上,與研究生的組會或是答辯有異曲同工之妙。徐蔚然也被他拉了過來,不需要發言,隻需要“學習觀摩”。與一衆經驗豐富的刑訴老江湖同列,她明顯拘束許多。
彼時身處基層時,應泊就極其厭惡這個活動。這倒不是他心高氣傲聽不進意見,隻是那些參會的老檢察官挑剔中帶着鄙夷的眼神時常會讓這個本就惴惴不安的年輕人無地自容。勉強把自己勤勤懇懇做出的成果呈現在衆人面前,還要打起精神應對連番的質疑和貶低,每次結束回到單位後他都需要給自己一些時間平複心情。
直到他自己也跻身其中,他才發現——很多人參會前甚至沒有了解過案情,會中也沒有動腦思考過,隻是為了挑刺而挑刺罷了。
這次來的承辦人發言聲音有點小,應泊又坐得遠,須得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才能聽清對方在說什麼,這讓他難免煩躁。對面的副檢察長不時扯着嗓子清老痰,屢屢打斷他的思路,幾乎把他僅存的耐心逼到了極限。他不能發作,隻好用力捏着筆,指尖都掐成了白色。
案件的基本案情和争議焦點被他草草記錄在筆記本上,紙面明明都是熟悉的字眼,他卻怎麼都沒法調動思緒抽絲剝繭分析就中矛盾。稍有懈怠,大腦便不受控制地全盤散漫下來,驅策着他信手寫下了一串數字。
是路從辜的警号。
這一串數字能延展出太多畫面了,那個人第一次穿警服的樣子,在靶場練槍的樣子,在派出所被群衆刁難的樣子,哪一個不比枯燥的實務會議有意思?想到這兒,應泊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嘴角也不知不覺浮起笑意。
就在他的心神全然飄蕩出會議室時,長桌面門處倏地傳來一聲呼喚:
“應泊,你之前在基層接觸詐騙罪和幫信罪比較多,你有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