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應檢,您稍等,我去把我爸叫來。”
而後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幾秒後,馬維山欣喜的聲音響起:
“應檢,應檢,我在呢,總算等來您的電話了。”
“出來後過得還習慣嗎?有人刁難你嗎?”應泊習慣性地寒暄。
“呃,還可以吧,還可以。”馬維山幹笑兩聲,聽得出些許蒼涼,“您……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找我?您直說就好。”
“沒什麼大事。你那個案子我們已經重新啟動偵查了,但時間過去太久,我們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能抓到。”應泊也不再跟他客套,“有一些事情,可能還需要跟你了解或是确認一下,你看什麼時候方便?”
“我都有時間,您随時通知我,我随叫随到。”
也許是出于一點讀書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應泊不大願意在馬維山面前流露出太多憐憫的情緒。面對這個在獄中白白浪費壯年歲月,現在已經垂垂老矣的男人,應泊心中更多的是一種無地自容的愧疚。
哪怕他的苦難與自己無關。
挂斷電話,應泊從電腦文件夾裡找出兩篇用亂碼命名的判決書,點擊浏覽,一篇是十七年前馬維山案的死緩判決書,另一篇則是二十六年前蔣威搶劫殺人案的判決書。
這兩篇判決書他已經通讀了無數遍,每次都是慎之又慎地字字句句仔細通讀。一般判決書的前三段都是介紹案件參與人與有關機關,參考意義不大,應泊的鼠标卻偏偏停在了第三段中間的一句話上:
“望海市人民檢察院指派檢察員陶海澄出庭支持公訴,被告人蔣威(馬維山)到庭參加訴訟。”
兩起案件的公訴人都是同一個人。
應泊從檔案中心調取過蔣威案的案卷,許多材料都顯示,馬維山當時參與了作證,但不論是筆錄還是判決書,都找不到馬維山的隻言片語。
欲蓋彌彰。
他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點開手機通訊錄,這一次打給了路從辜。出乎他意料的是,電話馬上就接通了。
“我剛打算給你打電話。蔣威母親醒了,但意識還不是很清醒,需要插管子輔助呼吸。周圍群衆表示,殺手是打着檢查煤氣竈的借口進去的。”他還沒開口,路從辜便連珠炮似的急忙道,說完自己也是一怔,“那個……吃午飯了嗎?”
“還沒有,剛開完會。你呢,還在忙?”
“算不上忙,正常處理事務。這個時間打電話,是有事嗎?”
“準備了一點禮物。”應泊笑意盈盈,“記得查收。”
同城送貨的電話随後橫插進來,告知路從辜物品已經放在了支隊北門。出于一些自己也摸不清的情愫,路從辜沒有委托将支隊飲食擔于一身的肖恩順路幫忙取,而是自己避着所有人,做賊一樣地溜到北門,從門衛大爺手中接過了那份禮物。
是個沉甸甸的禮品盒,外面用彩紙包裝起來,還裹了一層塑料薄膜。他按捺住當場暴力破拆的沖動,一路抱着回到辦公室,小心翼翼地用裁紙刀劃破包裝紙,掀開蓋子,裡面裝了一大盒紅潤飽滿的草莓。
路從辜不由得失笑。
雖然分享是一種美德,但路從辜暫時并沒有學習美德的打算,讓一顆都不行。他的目光在草莓和攤開的案卷之間逡巡,實在抵抗不了送到嘴邊的誘惑,合上案卷丢到了一邊。
引得路從辜重新研究案卷的是一個名叫盧經武的人,正是當時主導偵查蔣威搶劫殺人案的民警。路從辜記得這個人,小時候經常能從父親口中聽到他的名字。此人能力上當然毋庸置疑,就是那副脾氣讓人頭痛,動不動就和領導杠起來,是望海市公安系統裡有名的老犟骨。
然而,近些年來,這個老前輩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不僅在系統内部見不到任何有關于他升遷或是降職的消息,就連随禮、聚會一類的人情往來也從沒聽過有關于他的半點音訊。如果不是案卷上有他的署名,路從辜幾乎快忘記這個人的存在了。
按理來說,既然是與父親同輩的公安幹警,就算要功成身退,也不可能消失得如此之徹底,總會有好事者打聽去向。如果是其他人,路從辜可能還不會起疑心,但既然與蔣威的案子扯上了關聯,甚至算是漩渦中心的人物,就容不得他不多想了。
畢竟,那夥人連自己和應泊都敢肆無忌憚地殺。
草莓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散溢開來,沁入味蕾的每一寸。仿佛算準了時間,應泊恰在此時發來消息:
“好吃嗎?我買回來之後沒好意思嘗,看品相感覺不錯。”
“好吃”兩個字剛打出來,又被路從辜删掉。他思索片刻,重新打字:
“你自己來嘗嘗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