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律師們如蒙大赦般逃出辦公室,最後一個女孩差點撞到路從辜身上。陳嘉朗大概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過激,突然換上溫和的語氣:“應泊,坐吧。”
他指了指真皮沙發:“路警官也請坐。”
最後半句極其敷衍,路從辜的嘴角微微抽動。
辦公室的裝潢相當豪華,甚至可以說是鋪張浪費。二人的視線齊齊掃過書架,正中央有一張被裝裱起來的合影:氣質尚有些稚嫩的應泊和陳嘉朗在模拟法庭相視而笑,應泊手中捧着證書,内頁上印着“最佳辯手”四個鎏金大字。
應泊隻是一個瞬間便發覺了異常——他不是第一次來,很清晰地記得這裡原本沒有這張合影。他心下一沉,慌忙側臉看向路從辜,目光卻被避開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路從辜無法忽略,胸腔裡有某種酸澀的情緒在暗暗膨脹。
書櫃旁則立着一尊鎏金佛像,香爐裡青煙袅袅。陳嘉朗從紫檀木茶海取出茶盞,放在茶幾上。路從辜的目光在那佛像上略停了停,臉上分明寫着:“他這樣的人,居然信佛?”
“很意外?”陳嘉朗捕捉到他的表情,“《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在紙醉金迷的欲海裡沉浮,當然要……”
應泊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話:“……我們是黨員。”
“好吧,你們才是一夥兒的。不過應泊,你該不會想讓條……”他優雅地改口,用鞋尖碰了碰應泊的膝蓋,“讓路警官用審訊那套對付我們的當事人吧?有罪推定不可取。”
應泊咬牙切齒:“我們有分寸。”
聞言,陳嘉朗點燃細支雪茄,煙霧在他鏡片上蒙了層紗。他傾身越過茶海,将煙圈徐徐吐在應泊臉上:“我知道,我知道,你當然有分寸,你對誰都有分寸。”
相當露骨的挑逗。
應泊有些不耐地别開臉,視野的餘光裡,他瞥見路從辜的指節捏得發白。一股無名火沖上顱頂,他抓着陳嘉朗的手腕,撞開辦公室的陽台門,又重重地關上,将人甩向護欄:
“你今天,有點過分了。”
“過分?我又不是隻對他一個人過分,你不是早就清楚我什麼德行嗎?”陳嘉朗嘲諷地一笑,“怎麼,護短了?”
應泊極力壓抑着怒意:“你覺得這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社交态度嗎?”
“我對條子向來沒有好臉色。”陳嘉朗将膝蓋擠進應泊□□,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發燙的耳垂,“當年你說要做正義的殉道者,現在倒被權力和安穩的生活招安,學會養狗了?”
“你嘴巴放幹淨,路隊接手了案件,這是正常的工作流程。”
“正常?你們兩個連香水的味道都一樣,這也叫正常?”陳嘉朗眼睛眯成危險的弧度,“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那還真是巧合。”
“他碰過這裡嗎?”陳嘉朗的指尖遊移到應泊的皮帶扣,潮濕的呼吸噴在耳廓,“還是說……連手都沒牽過?”
應泊猛地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腕骨捏碎:“陳嘉朗,适可而止。”
疼痛順着神經攀上大腦,陳嘉朗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仍舊自顧自道:“他知道我穿過你的襯衫嗎?知道我每次在酒局上喝到爛醉,都是你背我回家嗎?知道最窮的時候,我們兩個吃同一份飯嗎?”
記憶如潮水倒灌。此刻掌心下的皮膚冰涼顫抖,應泊忽然驚覺陳嘉朗瘦得驚人,慌忙松開手。陳嘉朗倚在護欄上,摸出煙盒,又叼起一支煙,側臉在煙霧中忽明忽暗:
“你指望我說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嗎?”
遠處傳來汽車鳴笛的刺耳響聲,陳嘉朗厭惡地向下一瞥,彈落煙灰:“不如我現在跳下去,成全你們這對?”
“别說了!”
應泊的拳頭擦着陳嘉朗耳際砸在陽台護欄上,血腥味在齒間漫開,是他咬破了舌尖。陳嘉朗不退也不躲,眼裡連一星半點的恐懼都沒有,反倒是應泊先退卻了:
“嘉朗。當年隻是四千塊錢而已,我們現在……都不缺這一點錢了。”
陳嘉朗的譏诮漸漸變作苦澀:“在你眼裡,隻是四千塊錢嗎?”
重物墜地聲像把剪刀,裁開二人之間凝滞的空氣。應泊向外望去,馬維山風塵仆仆地闖進辦公室,卻被門檻絆了一跤,狠狠摔在了地上: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