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維山手上抱着一個牛皮袋子,裡面的文件飛了出來,散落一地。路從辜一個箭步沖上去,托住馬維山手肘将他扶起,卻摸到了一把硌手的骨頭。這具身體輕得不像中年人,倒像具蒙着人皮的骷髅。
“沒事吧?”
“沒事,人老了,腿腳不靈便。”馬維山揉着被摔痛的胯骨和膝蓋,擡頭望着路從辜,“……您是?”
“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路警官。”應泊上前幫忙整理散落的文件。也許是因為上次在檢察院門口的經曆,馬維山佝偻着背不敢擡頭,更不敢同應泊對視。
“應檢和路隊真是菩薩心腸,這種記吃不記打的喪家犬都帶回來養。”陳嘉朗碾滅煙蒂,抱臂倚在陽台門上,盯着馬維山的眼神比語氣更促狹,“哎,把你撈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到處惹是生非的。”
應泊很清楚這話什麼意思。馬維山前些天在超市小偷小摸,被老闆發現後還不承認,民警到場教育了一頓,灰溜溜地回家了。他也想不明白馬維山為什麼要這樣做,好歹曾經也算是為人師表,難不成十七年的牢獄之災真叫人變化如此之大麼?
越想越心亂如麻,應泊又不願讓路從辜看出端倪,隻能煩躁地閉上眼,揉捏着眉心:
“嘉朗,少說兩句。”
“呵,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陳嘉朗故意擦着應泊半跪的身子走過,“辦公室留給你們,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應泊才松了口氣,陳嘉朗又訓狗般向馬維山輕佻地吹了聲哨:“别把我沙發弄髒。”
聽見路從辜的指節咔哒作響,應泊忙側身擋住他的視線:“快走。”
待陳嘉朗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二人扶着馬維山坐在沙發上,發現馬維山一直在瑟瑟發抖。應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起身去找辦公室的地暖調溫器,又幫馬維山倒了杯熱水:“這樣可以嗎?”
“好多了,在監獄裡落下的風濕罷了,謝謝應檢。”馬維山抱着熱水杯,手指還在打顫。應泊翻動着那個牛皮袋子:“這些文件是怎麼回事?”
“賬目,龍德集團的一部分賬目。”
應泊狐疑地擡頭看他。
“我曾經……是龍德集團的财務總監。”馬維山勉強一笑,“總經理沈東升遇害後,我離開公司,回到鄉下做了一名小學老師。”
“所以,沈東升遇害的時候,你才能作為證人被叫去詢問?”
“對。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證言沒有被采納,還消失了。”馬維山聳起後背輕咳兩聲。
終于有了眉目,應泊轉頭看向路從辜,對方卻沒什麼興緻與他對視,他隻好悻悻地轉回來。路從辜恰在此時開口:“當時詢問你的是哪位警官,還記得嗎?”
“當時詢問我的是盧經武警官。”馬維山用手指沾着熱水,在茶幾上寫下名字,“高個子,肩寬,臉很瘦的那位。”
應泊自然是毫無印象,隻能懵懂地看路從辜若有所思。
“你都跟他說了什麼?”路從辜一指桌上的文件,“跟這些賬目有關嗎?”
“對,賬目出了很大問題。龍德集團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望海市的龍頭企業,但當時的董事長趙玉生想要轉型做光伏,投了很多錢進去,但失敗了,資金鍊斷裂。為了借錢,不得不簽下對賭協議。”
“他找誰借的錢?”
“據我所知,是華泰集團,他的哥哥趙……”馬維山忽然噤聲,不敢再說下去。應泊緊緊盯着他布滿血絲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華泰集團曾經的總經理,趙玉良,對嗎?”
馬維山全身為之一震。他嗫嚅良久,才緩緩道:
“對,看來您已經知道了。資金鍊斷裂不久,趙玉生董事長就進了監獄,我記得罪名是職務侵占,龍德也被全面租賃給華泰集團。再後面,就是沈總被害了。”
“你作證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還記得嗎?”路從辜翻閱着賬目文件,
“我告訴他,沈總遇害前,公司起了一場火,很多票據文件都被燒毀了。沈總說要徹查,但阻力很大,一直沒有下文……”
應泊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又為什麼會辭職?”
馬維山輕歎一聲:“雖然被全面租賃出去,但龍德的債務反而更重了,我是老員工,明白事情有蹊跷,為了避風頭,所以辭職回了老家,做了一名小學老師,之後的事,您都知道了。”
見二人默不作聲,他小心翼翼地繼續問道:
“應檢,聽您說,紹青村的案子已經破了,真正的兇手……也落網了?”
“對,兇手一共兩個人,一個身亡,另一個也已經歸案。”應泊說得很慢,努力調整措辭和語氣,“抱歉,我們有規定,沒有審判的案子不能透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