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并不是女子，沒經曆過生産的痛苦，也不是這個小世界的原住民，心裡再明白也清楚，自己永遠都無法對女子所遭受的壓迫感同身受。

可，皇後無辜，顧晦也無辜。

“可是皇後，”沈穆與她對視，卻反常的顯示出強勢來，“二皇子也很無辜。”

皇後想到了什麼，臉上顯露出一絲輕蔑來。

“他無辜？”

“是，他很無辜。”

沈穆微微繃直了身體：“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生、自己的生身父母，更無法主導外面對他命運的判定。二皇子自出生起便經受種種，他當然無辜。”

秋風輕柔吹過，卻吹不散皇後心中陡起的殺意。

“臣在進宮前，曾去信問過觀星台關于二皇子取血之事，國師說，觀星台從未有此要求。”

沈穆斂下目光，把聲音放輕。

“皇後怨恨二皇子為您帶來災難，正如武姜難産，厭惡莊公。”沈穆把手裡的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皇後是明理之人，二皇子不是讓皇後痛苦的罪魁禍首，而是一樣的受害者。此後，請皇後不要再為難二皇子，也不要再派人取血了。”

“二皇子同樣不适合影宮，”沈穆擡眼望去，“他年紀還小，過多的鮮血和殺戮會影響他的成長，臣同樣請求皇後，讓二皇子從此做個簡簡單單的孩子便好。”

皇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是嘲諷，也是對沈穆犯上的警告。

“若本宮不肯呢？”

“皇後會肯的，”沈穆平靜接受着淩厲帶刀的目光和隐隐按捺不住的怒火，“二皇子現由臣來教養，他的所有事，都由臣來負責。”

“臣是一定要護着他的。”

皇後重重放下茶杯。

“沈穆，你不要太放肆。”

以母子親情來勸顯然是不成的了。

沈穆握着扶手坐直：“皇後所思所想，臣心裡清楚。”

“此次來不止是為着二皇子的事，但也與二皇子相關。”

“臣想與皇後做個交換。”

“華榕一事，臣大緻聽說了一些。世家與寒門之争，臣也知曉。”

沈穆偏頭咳了兩聲：“臣不通政務，無奈被卷入其中，既然如此，臣很願意為寒門獻上一份力。”

皇後不動聲色：“說說看。”

“臣并沒有什麼好的法子，隻是一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隻懂教書而已。”

沈穆攤手：“大盛朝雖行科舉，但入仕所占名額大頭，仍緊握在世家手中。緣何如此，不必臣多說。”

世家壟斷教育，普通百姓想要求學難上加難。

但沈穆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并不打算憑他自己挑戰整個體制。

“臣近日，新發了一筆橫财。”

“臣想興教育，辦學堂，在京城建造藏書閣。”沈穆繃着腰背坐直，緩緩說道，“臣手頭上有三萬兩黃金，願捐出所有相助。”

皇後笑了一聲：“辦學堂簡單，但建造藏書閣……”

沈穆：“臣早已去信徐州沈氏，昨日收到回信，族長同意将沈氏藏書獻出，以作表率。”

“沈氏是徐州大姓，族長義舉，徐州幾個世家紛紛響應。”

皇後挑起一邊眉梢。

世家壟斷教育，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将大部分書籍收歸己有——沈穆補充道：“臣盡閱青梧書院藏書，已修書一封送于青梧山，隻消等待院長回信即可。”

皇後心中驚訝：“你的意思是……？”

“院長心懷天下，一心為學，”沈穆掩唇咳了好一會兒，“院長，咳咳咳，他會同意臣将所讀書籍一一抄錄，讓好學之士得以一覽。”

皇後心下算計了一番，沈穆這做法……可當真是大膽，也将自己，擺上了與世家對立的位置上。

但卻很好的與青禹的想法一緻。

沈穆将自己的想法凝結于筆端，他将圖紙和基本構想，甚至是材料用度、人員安排、調度都寫了個大概。

皇後感興趣地挑眉，是有備而來啊。

“臣身體病弱，亦缺乏統籌本領，故而想勞動皇後娘娘統管此事。”

這件事于皇後而言沒什麼壞處，沈穆出錢，她負責統籌人工幫忙，而這也是她比較擅長的。

還能博得美名……皇後心中計量，沈穆是想借這件立功揚名之事換顧晦那個賤種不再取血。

知行現在已經是主角了……她也确實不用再借顧晦的血來維持系統運作。

可……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皇後往後一靠，鳳眼一挑：“沈先生心有成算，最難的部分都已經解決，反倒讓本宮白得了個名聲。”

“費這麼多功夫，就為了那個‘災星’？”尖銳的指甲敲擊桌面，皇後眼中含着忌憚，“沈先生對那個‘災星’，未免太好了一點，連知行都比不上呢。”

“皇後心懷博大，自然什麼都能夠容下，更何況是親生的孩子呢？至于大皇子……”沈穆疑惑道，“兩位皇子都是皇後所出，待遇卻……”

沈穆适時轉口道：“兩位皇子各有所長，臣身為他們的先生，自然會依據他們的情況調整對待他們的教學方式，實際上并無偏頗。”

皇後“哼”了一聲，手指虛空一點，笑道：“最好是如此。”

沈穆一拱手，微微笑道：“除了藏書閣，興辦學堂一事，還得請皇後相助。”

皇後不大在意：“不差這一件了。”

有得談。

沈穆實在有些坐不住，微微放松了腰背靠着軟枕，擡起頭堅定道：“臣希望，這一次興辦的學堂，有三成，是女子學堂。”

皇後身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穆。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沈穆肯定點頭：“臣沒有說錯，您也沒有聽錯。大盛立國之始就有像您這樣的女将，自然也有女官……可惜時移事易，女官臨朝隻在建國初兩年就逐漸消失，隻在内宮體制保留了下來。但歸根到底，不過是因為世俗偏見罷了。”

“相信皇後同為女子，應也有同感。”

皇後臉上完美的端莊面具終于出現了裂痕，展露出深層的疲憊來。

011端正蹲坐着：穆穆，你這個提議，太突然了。

沈穆：是有一些，但很有意義。

011徹底迷惑了。

穆穆做事一向是以穩妥為先，什麼都是能避則避，看起來膽子小的很，但有時候，又十分大膽，甚至會無視一些普遍規則。

好矛盾的人。

兩人相對而坐，茶香袅袅，隔着一層霧氣，沈穆聽見了一聲歎息。

皇後扶着素華的手起身，居高臨下俯視着眼前這個，新人。

她轉身離去。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