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華榕奉沈轅為恩師,開啟了官運亨通之路。
但從那之後,清白剛正的華縣令變了。
皇帝看重他,華榕治下之地雖然水患頻發,但經濟發達,是富戶聚居之地。
他開始斂财,開始明目張膽的收取賄賂,成了大貪。他終于由白變黑,屈服于金銀财寶之下,為富人謀取利益,欺壓百姓,無所不為。
他得到了比他這輩子兢兢業業為朝廷效命而來的俸祿更多的錢,金銀幾乎要堆滿了他的私庫——縱有無數人私下罵他貪官、不為百姓伸張正義反而為富人扭曲事實、作假證據又如何?
他隻知道,有了錢,他的治水大業就可以開始了。
他逐漸嶄露頭角,真正讓皇帝看到了他的價值,繼而委以重任——繼續斂财。
“大人!我夫君他冤枉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無可奈何啊!”
香芸跪在地上哭得崩潰,沈穆抱着剛剛睡醒還懵懂的小女孩輕聲哄着,一面讓紅袖先把人扶起來。
“證據确鑿,他看起來,并不冤枉。”
香芸立刻又要跪下,紅袖想拉她,被蘭生攔住,兩人退至一旁,柳絮從門外走來,手裡端着一小碗牛乳。
這孩子瘦弱,沈穆料想母女二人這形容,應是沒吃什麼東西,便問了香芸,果然,母女倆午後進城,孩子餓得快,這會兒隻是困倦着才沒有鬧,醒了之後是要喂些吃食的。
香芸拿出一點面餅,那面餅凍得硬邦邦,府中正好有牛乳,柳絮便去拿來了。
柳絮想把孩子先抱走,沒想到這小女孩看起來乖巧,這會兒居然抓着沈穆的衣襟大聲嚎哭起來,表示自己不想走。柳絮傻眼,沈穆輕柔拍拍孩子的背,讓柳絮把牛乳留下就行。
柳絮愣了:“先生……您來喂?”
沈穆點頭。
香芸剛才哭得太厲害,這會兒停不下抽噎的聲音,紅袖看不過眼,主動上前為她順着呼吸。可她看見孩子安然坐在這位沈大人的膝上吃着熱乎乎的牛乳,更是悲從中來。
顧晦站在沈穆身後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穆的動作,見他哄着孩子張嘴,喂進一小勺後,又小心用木勺刮掉留在孩子嘴邊的牛乳,原還冷硬提防的眼神頓時柔軟下來。
一小碗牛乳很快喂完,沈穆把孩子豎抱着倚靠在他的懷裡,然後一手護着孩子的脖頸,一手輕輕拍她的背部。
小孩兒打了個奶香味的嗝兒,她吃飽了,拽着沈穆垂落至胸前的長發不松手,咿咿呀呀的要說話,葡萄似的大眼睛很是喜人。
沒有沈穆的眼睛好看,顧晦想。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婢女們。
蘭生和柳絮、柳枝若說是五分的驚奇,紅袖則是十分了。
公子的動作,也太熟練了吧?
香芸則是感激,她看向沈穆的眼神更加炙熱,這樣善待孩子的人,心腸一定很軟,一定能救下她的丈夫!
小孩子吃飽了就很有精神,眼前的大哥哥長得好看,給她拍背的動作又輕,小女孩本就不怎麼怕生,這下膽子更大,咧開笑臉抓着沈穆的衣領咿咿呀呀的叫。
她這一扒拉不要緊,奈何沈穆累了一天沒怎麼休息,小孩手勁兒是沒有分寸的,頓時拽得他往前仰。顧晦伸手往她背上一托,動作是放得極輕的,可他的臉色卻是十足的僵硬,因為他這輩子沒碰過這麼小的人兒。
顧晦糾結了一會兒才出聲:“給我抱吧,老師累了。”
沈穆虛喘了一口氣,眉眼間泛出笑意。
這孩子也乖順,見大哥哥身旁那個長得也很漂亮的小哥哥朝她張開手臂,便很主動地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
顧晦僵着手把人抱住,他感覺自己的關節像是生了鏽,稍微動一下都不敢。
沈穆卻很放心,但接下來的談話不适合太多人聽了,便示意幾個侍女帶着倆小孩回去。
顧晦不大肯,沈穆揉了揉他的頭:“現在是有要緊事要談,乖。”
顧晦被最後那個“乖”字打敗,握了一下沈穆的手腕才走。
沈穆攤開香芸交上來的賬本,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和所收受的賄賂數額,款項驚人。
“你這裡寫的,比官府調查的還要詳細許多。”
沈穆歎了一口氣,手指點點賬本:“鐵證如山,如何抵賴?”
香芸恨恨道:“是!我夫君是收受了賄賂,但是,但是!”
她脫力般跪下:“這些錢一分一厘我家都并無私藏啊!全都用在了治水和百姓身上,這怎麼反過來,倒要了我夫君的命呢?!”
“他是好官,他為了百姓做了那麼多事,憑什麼?憑什麼啊!”
011:穆穆,邏輯線消失了!
沈穆心下一沉。
果然,這個小世界不穩定的程度在增加,邏輯線顯然無法預知未來的發展。
那是不是說明……沈穆心下自有成算,他想起了顧晦。
香芸見沈穆沉默,咬着牙再次跪下,膝行上前。
她的動靜驚醒了沈穆,沈穆連忙站起避開,讓她起身。
“華夫人,你這樣跪着,不是說事的樣子。”沈穆無奈道,“我知道你救夫心切,心情悲苦,但你隻在這裡哭嚎喊冤,卻一言不發賬本之外的内情……”
沈穆指向那一摞厚厚的賬簿:“夫人請起,若你真的想救華大人,還請将内情一一說明,否則我便是有心,也無力。”
夜幕降臨,秋末的最後一點蕭然黃色漸漸褪去,花木凋敗,迎來漫長且難熬的冬季。
點點星子隐沒在黑墨一般的夜空之中,烏雲蔽月,大地沉寂,預示着——
生機的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