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先生已然決意讓書院加入朝中争鬥嗎?”
章煥:“……”
章煥趕緊偏頭:“……噗——!”
沈穆的消息這麼靈通?已然知道如今書院是伯父做主了嗎?
不可能吧?連他都是昨日才知道的!
011笑翻:“穆穆你壞!上次你套大反派話的時候也是這樣!”
沈穆無辜眨眼:“說什麼呢壹壹?我可是天字一号大好人!”
“咳咳咳!”章煥嗆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一手顫抖地指着沈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沈穆坐得端正,一副正經人的樣子,滿眼憐憫地看着章煥咳得喘不過氣,連忙揮手讓堂下的長風上來給人拍背。
長風也機靈,沈穆一個眼神,他立即心領神會,臉上挂着十分“憂心”的笑容,把人的背拍得“梆梆”響。
叫你這時候來!打量着公子這幾日身子不好無力支應是吧?打得你說不出話都是輕的!
待章煥終于掙脫出長風滿是“關愛”的魔掌時,已然隻剩下半條命。
他也不再維持表面的假模假式,露出了僞裝之下的直率潇灑,他揚聲說道:“我早就跟大伯說過,沈師兄是極通透的妙人,豈會不知其中關竅?如今倒讓我做了蠢人,沈師兄勿怪,勿怪!”
沈穆卻垂下了明亮的眸子,安靜看着茶杯中舒展的茶葉出神。
依照原身殘留的記憶,院長親切和藹,世外高人,最不喜摻和外界争鬥,而章老先生一派則是銳意改變,希望能夠帶着青梧書院更上一層。
但青梧書院從來都是一體,分歧可以存在,但分裂絕不可能。
沈穆并不是非常熟稔權謀争鬥的人,很多時候他對形勢的考慮,會非常依賴直覺。
就如方才突然套章煥的話,他便是忽然想到回京之後,青梧書院的人并沒有主動上門,也不曾收到什麼話,“沈穆”這個人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但若說放棄……
其實沈穆一直都覺得,“原身”下山應該不隻是因為競選失敗。
甚至在原劇情線裡,原人設的細枝末節中,沈穆都覺得憑原身淡泊名利、醉心詩書的性子,根本就不會參加競選,又怎麼會在下山之後就變成了野心極大的權臣呢?
沈穆歎了一口氣,而且他回京之後所做的事,青梧書院多多少少都給予了一些幫助,若原身當真是書院内部争鬥失敗負氣下山……且看黃老先生的态度,便知一二了。
其實青梧書院在朝中的人不多,且在朝中也多是領個虛職,或是時不時在各家開清談會,以顯名士風流——弄得沈穆一開始當真以為青梧書院不涉朝中事,隻潛心教學呢。
偏在這個時候,章煥來了——故而他有此一問。
黃老先生不是一般的名士,心思豁達,不像其他人一般恥于探論官位名利,他與沈穆相處時亦是如此,閑談時常歎惋院長應當早些放沈穆下山,白白耽誤光陰,卻又在沈穆當日推拒皇帝任命時順從了他的心意,幫他求情……
黃老先生是院長的至交——所以院長對沈穆,是愛護之心,那麼這位章老先生,應是與原身達成了什麼共識的。
幕後想要推着他走的,到底是誰?
世家寒門鬥争火熱,唯獨在華榕一案上達成了共識,青梧書院亦不例外,但這幕後之人卻對沈穆的行動頗為縱容。
是沈轅嗎?沈穆遲疑地想。
這件事,會不會是沈轅對他的另一重考驗?
不對,沈穆馬上否定了這一想法,那次會見沈轅,沈穆已經很明顯的清楚他已經得到了沈轅的認可。
偏偏這時候章煥來了,青梧書院橫插一腳——原身涉及的關系太複雜了。
沈穆這時候才能夠大緻斷定,青梧書院應是對原身有安排的,他先前對自己的定位,貿然收留香芸母子,有意插手華榕一事……明顯不符合書院的布置。
所以章煥來了。
沈穆出了一身的冷汗,幸好人物OOC值已經消失,否則後果難料。
“沈師兄,從你回京開始,你就已經無法獨善其身了。”
“京城之中多股勢力交彙争奪,已然形成一個平衡。”沈穆見他開了明牌,自然也不會跟他兜圈子,有話直說,“我原還無法輕易斷定些什麼,可你突然來訪,我卻明白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具,微一擡眼,隐約展露的鋒芒被緩緩上升的水霧遮住,加之他語調輕緩,對坐的兩人均俊逸潇灑,竟像是名士清談,坐而論道,而非讨論藏匿在陽光底下腐臭不堪的權力争奪、枯骨成灰。
“不管我願不願意,從我進入青梧書院開始,到我下山,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章煥歎了一口氣,既是為沈穆這樣的敏銳洞察而感慨,也是為他的前程未來而擔憂。
确如他所說,自院長帶沈穆回書院開始,宏大計劃下的小小連接緊密的齒輪緩緩轉動,最終達成了現在的效果。
可這隻是開始。
沈穆扶着桌案起身,一手撈着寬袖,将一杯茶放置在章煥面前。
章煥仔細打量着人,容色明麗,姿态端正中不失潇灑,可惜帶有病氣,一身素色的長袍遮擋不住身形的清瘦,病體虛弱至此……
章煥心有不忍,歎道:“沈師兄,我暗自看了,知曉你心有成算,是極有主見之人,伯父知曉你回京後對王家的布置,十分贊賞,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師兄,華榕,你救不得。”
……十分贊賞?
所以書院總體是站在寒門一邊?
但華榕一事……沈穆先謝了章煥:“多謝章兄提醒,我會注意的。”
“師兄,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章煥拿着扇子,剛要展開,就下意識看了一眼沈穆,見他蒼白如雪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意識到什麼,縮短了客套話,直接下了定論:“沈師兄,不必心存僥幸,華榕必死。”
沈穆微微睜大眼睛:“為何?”
章煥指了指天,又道:“沒有人想讓他活,他自己也不想活。”
沈穆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問道:“章兄與他是同僚,他與章兄說過什麼嗎?”
章煥搖頭:“華榕秉性高傲倔強,我與他并不相熟,但我很清楚,像他這樣的人,不會活得長久。”
事事沖在前方,鋒芒畢露過盛而不知收斂,這樣的人……
沈穆靜靜坐在書房裡,書桌上攤開的正是華榕送來的賬本。
顧晦走近時帶了一陣風,冷不防激得沈穆咳了兩聲。
夜已深了,書房裡隻能聽見沈穆聲嘶力竭的咳喘聲,以及顧晦的小聲勸慰。
“老師,咳輕一點。”顧晦為他叩背,眼見着沈穆越咳越用力,背部的蝴蝶骨都劇烈震顫,聲音便更加放輕,同時掌心扭轉,助沈穆順下了那口哽在胸腔間憋悶的氣。
額間冒出大滴的冷汗,他所修的内功十分霸道,不得不用力收斂才能讓沈穆舒服一些。
“慢一點,就是這樣,老師輕輕地咳——”
“咳咳咳——唔!”
沈穆緩過一口氣,但方才咳得太用力,弄得自己頭暈眼花的——他又還發着燒。
但他卻突然十分用力地抓住顧晦的手,漂亮的眼睛裡似乎跳躍着火焰。
——“我要去,見華榕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