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每月一報的時候。
重隐戰戰兢兢地回話:“回禀宮主,上月京中除華榕一案外,再無其他異動。”
許久不曾有人說話。
皇後輕輕敲擊着鎮紙,擺在面前的,是段恕呈上來的折子。
段恕舊傷複發,卧病在床,特意将所查之事一一寫于奏折之上,包括沈穆今日晨起第二次入刑部大牢一事,可重隐竟然不曾禀報。
皇後一揚手,素英便上前收了折子,轉身下了玉階遞給重隐。
重隐不過略略掃過兩眼,便誠惶誠恐地跪下告罪。
皇後一手拎着墨玉鎮紙,一手提着過長的裙擺走下台階,她拒絕了宮人多餘的攙扶,自己輕輕松松地走到重隐的面前。
皇後的臉上狀似出現了一絲溫柔——狀似。
“重隐,擡頭。”
重隐咽了一口口水,他偷觑着眼前一小塊視角裡以繁華複雜的金絲銀線所繡成的裙擺,整個人抖得如同篩糠。
但是宮主之命,他不敢不聽。
他閉着眼睛緩緩直起身子,過了一會兒,沒覺得痛,這才睜開眼,誰知下一刻——“砰!”
重隐整個人被一個鎮紙打得從半空中騰飛起來,然後“砰”的一聲撞向殿内的柱子!
“噗——!”
素英目睹了一切,看着眼前這個算是強壯的漢子被娘娘打飛,心下一寒,随即生出敬佩之情。
皇後娘娘的功力未減分毫——太粗暴了,實在過瘾。
“教訓你,當然要讓你睜着眼看清楚再下手,才有意思啊。”
皇後冷笑一聲:“重隐,本宮給過你機會了,可你依舊我行我素,你是打量着你曾經勞苦功高,本宮不會動你嗎?”
“比之段恕,你那些功勞,又算得了什麼?”皇後丢了手裡沾了血的鎮紙,扯過素英手裡的白帕子擦手,然後嫌棄丢開。
“世家寒門私下鬥成那副鬼樣子,你居然還敢拿這些沒用的消息糊弄我。”皇後踱到奄奄一息但不敢暈過去的重隐身邊,繡鞋踩住他的臉,“你蠢,本宮可以理解,但是刻意欺瞞,就别怪本宮無情了。”
重隐被人擡出了宮。
·
素英用玫瑰汁子調的水給皇後淨手。
顧知行從殿外進來,殿内的血腥氣還沒有散盡,宮人一看皇子走了進來,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顧知行視若無睹,面色平常。他身後跟着的小太監把一沓子請柬放在了桌子上,最頂頭的極為精緻,皇後掀開眼皮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開。
“難得見你這般喜歡一個先生。”皇後擦淨了手上的水珠,素英把镯子一應為皇後佩戴好。
顧知行話中滿是遺憾:“可惜沈先生這些日子總是病着,很難得才會來上書房講課,兒臣每每意猶未盡,卻苦于不便出宮,無法去找沈先生暢談。”
皇後瞥他一眼:“話裡有話。”
顧知行笑嘻嘻地抱着皇後的手:“母後,兒臣隻是羨慕二弟能日日待在沈先生身邊而已。”他突然低聲道:“沈先生對那個‘災星’很是回護,當然,沈先生這般好,那‘災星’裝一裝可憐樣子,就輕易騙過了他去。”
但這事,皇後卻是沒有辦法。
沈穆的态度明擺着是要護着那個小雜種——再說現在是他們母子有求于人家,自然不能得罪了他去,更不要說留下什麼壞的印象。
退一步說,如今大勢已定,他們實在沒有必要露出馬腳讓沈穆察覺。
顧知行見皇後沉默不語的樣子,也閉了嘴。
看來母後也沒有辦法。
那他就自己來——顧知行眼中閃過一絲暗芒,他想要的東西,就沒有拿不到手的。
顧知行簡單說了最近的功課情況之後就想走,但忽然又想起剛進來時見到的滿頭滿臉都是血的重隐師傅,便順口轉了話題:“母後,師傅他是犯了什麼事嗎?竟惹得您這般生氣。”
“他辦事不利,母後剛撤了他的職。”皇後語氣淡淡,“本宮給你另尋一位師傅,重隐雖對你盡心,但這些年下來,哼。”
顧知行點點頭,皇後把兒子攬在懷裡,細細教導:“有功之臣,堪用則用,若像重隐這般依仗過去的功勞辦事馬虎糊弄不仔細的,就是自尋死路,勉強讓他體面退場即可,不必念及什麼舊情。”
顧知行有些不明白:“可是母後……”
“沒有可是。”皇後直接打斷,“像重隐這般,本宮給足了他面子,但他卻疏忽大意甚至敢擅自揣摩主子的心思,那便是犯了大忌。”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日落西山,顧知行回了萃華宮念書,皇後收到風雨樓來人的禀報,心中有所感歎。
“這沈穆還真是,他莫不是想着要為華榕求情吧?”
素華低着頭,知道皇後隻是随口一說,并不是要她們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