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腕被一隻青筋迸發的手捏住了。
疼意隻在一瞬間反應之後就于須彌之間消失,雖然放松了手上的力氣,信依然抓着我的手不放。
在我的手掌下,醒過來的信,臉上是一副陰沉得快滴出水的愠怒表情。
将身子坐起來的信胸腔劇烈地起伏着,另一隻手狠狠地捏緊在身側,顯然很想發火卻又隻能自傷地咬緊自己的下嘴唇,用疼意來阻止自己的行動。
顯而易見的,信是因為我在那一瞬間悄然浮現的計劃而感到了巨大的傷害。
“你,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想要抹掉我的記憶!!!”
帶着點點泣音的尾音含糊在嗓子裡面,扯出令聽衆更加不忍的聲調。
信的眼尾在一瞬間暈染上绯紅色的色彩,從眼角爬到眼眶,往内裡滲透。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眼淚在空中直直墜落,快得仿佛沒有出現一般,讓人在一眨眼之間恍惚以為看見了錯覺。
然而,我手背的觸感卻十分鮮明地提醒着我,那并不是幻覺。
“難道,難道說,那些都還不足夠表明我的心意嗎?小七?”
委屈的人直直得看着我,那雙被淚水清洗着的眼瞳因着水潤的光澤而交相輝映,仿佛碎裂的寶石,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光芒。
“為什麼啊?到底,我要怎麼做才可以?小七,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不明白,你教教我好不好。”
“隻要你教我我就可以去學的,我總會學會的。”
信嗚咽着,仿佛被人丢棄在雨中的小狗一般無助地垂下頭,乞憐地用臉貼着我的手掌,像是想往其中嗅取到安心的氣味一般,急促地喘息着。
“我的心現在好痛,感覺呼吸不過來了,怎麼辦,救救我啊,小七。
你疼疼我好不好?疼疼我……”
這不是我的本意……
我用那節被淚水浸濕的指節輕輕地拂過信的下眼睑,卻無法停下那如泉湧般不斷流出的液體。
“阿信,我想要你開心。”
像是無法理解我的話語與邏輯,信表情怔愣地看着我,像是一幅空白的畫。
“雖然,我很高興能夠在你心中占據那麼重要的地位,但是……那太痛苦了。
我不想讓你痛苦,在那段人生之中,你都不怎麼開心吧?就連笑容也很少,我不想見到你那麼愁苦的樣子。
信,你……本可以不用這麼痛苦的。
就像現在,即使你很生氣還非得壓制住自己想要發火的心情,很難受吧。我不想你難受,更不想你因為我而死。
……我,不想你死。”
雖說,我确實感受到了信濃厚的愛意,也确實為此欣喜不已。
但,正是因為如此。
“幸福明明就在你唾手可得的地方,如果沒有我的話,你現在一定過得輕松許多。
我為你做的事比起你為我做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你沒必要……根本沒必要覺得我是你的責任。
這是……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跟你沒有關系的。所以,趁這個機會,去取回自己的人生吧。和大家一起——”
“可是我樂意!!”
信的淚水滑過被咬出血的嘴角,在給那人帶來些微疼意的同時也将淚水染上鮮紅的色彩,于我的掌心處留下印記鮮明的痕迹。
“隻要是你,就算是痛苦也很幸福!”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你沒有權利替我決定!
不想讓我痛苦的話就答應我的請求啊!讓我留在你身邊!!”
“而且,沒有了我,你要怎麼辦?一個人去對付那些家夥,然後……然後……要是發生意外了,你要怎麼辦?!”
“我……”我張了張嘴準備說些什麼。
“我知道小七你是因為害怕被人抛下才這樣的,也知道你現在還不能自如地理解我的情感,我不怪你。
但是……但是,你現在做的行為不也是在把我丢下嗎?”
吸着鼻子的人控訴着我的罪行:“擅自決定我的人生,把我丢下,你可是踩了你自己最讨厭的雷區啊!”
“我的幸福隻存在于你的身邊,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我隻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隻要和你在一起就夠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明白呢?!”
信捏着我的手,艱難地喘息着。
“你,要把我丢下嗎?你要做那麼殘忍的事情嗎?!對我做你最最最讨厭的事?”
“…………對不起。”
我沉默了一會,一時覺得難以開口。
氣焰被打壓的我老實地垂下頭認錯,“是我錯了,對不起。”
我頓了頓,看着依然陷在情緒中的人,
“對不起,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想這些事的。我不會再這樣想了,抱歉。”
當然,我也沒預料到,這個人居然在裝睡……不然也不會發生這個插曲了。
說是那樣說,我也隻是突然冒出了那麼點想法,并沒有想要實施的打算。
畢竟,雖然我現在是這種狀态——就像是沉浸于電影中的人在散場後,很及時地把情緒收斂回來一樣,從信和“我”那裡接受了的情感就算被沖擊了,也很難留存在心裡多久。
但就算如此,要我親手打碎這麼珍重東西,現在的我還是有點舍不得。
因為,真正屬于我的東西總是少之又少。
果然,我還是很貪心呢。
“有什麼不好!再多貪心點也沒問題。不如說,你對我還不夠貪心!要像對姐姐那樣執着才可以!!”
“不要對我放手啊!說你想要我!”
信粗魯地擦了擦自己的臉,抓着我的手譴責地看着我,毫不在意地袒露自己的欲望:
“更多,更多,更多地也無妨!就得是這樣才行。所以,所以……就算隻是稍微的想法也不行,總之我現在就是很生氣!很受傷!所以,快點和我結契!”
“……”我将頭扭到了旁邊,“這是另一件事。”
信捏着我的臉将我的頭重新轉了回來,整個人不斷地向我逼近,用譴責的目光無聲壓迫着。
“唔,成熟的大人就是有各種各樣的顧慮的,所以,還是讓我稍微考慮一段……痛。”
我的臉被毫不客氣地揉捏起來。
“明明已經充分享用過我的身體了,你到底還有什麼顧慮?”
為什麼要用這麼引人誤會的說法?
我歎了口氣,“總要先看看圭介的情況。一個世界是擠不下兩個從屬的啊。”
“啊。”信眨了眨眼,想起了某位被他抛之腦後的人物和設定,臉上終于露出了雨過天晴的燦爛笑容。
“原來是這樣!什麼啊~也就是說,将那人體内的東西處理了之後,小七就會和我結契了吧?對吧?怎麼想都不可能抛下我選擇他吧?是吧?!”
“呃……”
我發出了胃疼般的聲音,将那顆不斷散發出會讓我産生焦慮情緒的金色腦袋往後推,并沒許下什麼諾言。
該怎麼說呢,成熟的大人就是有各種各樣的顧慮啊……
……
“明天我要和千冬先碰面,還有花垣武道,得跟他們談一談未來的事情……然後确定好事宜之後再跟圭介見面。
嗯,大概是這樣,我這邊沒什麼其他的事情了,信你就先回去休息吧。JCC,你是要去的吧?”
“……”
“為什麼死死地盯着我?”
“我·說。”
一反常态地,信依舊強勢地拽着我的手,咬牙切齒地看着我,
“你覺得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我還會老老實實地說‘好的,就交給你了’然後就這樣乖乖回去,再次對你的事置之不理嗎?我現在可是超·沒有安全感的!”
“就算你這麼說,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麼吧?這邊的事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還是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戰前準備也是很重要的。”
無論是圭介還是花垣武道,即将要讨論的事情可和信一點聯系都扯不上。中途加進來的話,不就變成從中間才一起觀看連續劇的觀衆一樣迷惑嗎?
要進行前情提要也太麻煩了。再說了,也沒有那個必要。
“喂,我說,你的内心獨白是不是太冷酷無情了點?”
信深吸了一口氣,往旁邊低咒了一聲“可惡”。
“沒辦法,現在的我就是這樣子的。讨厭嗎?”
“嗯嗯,喜歡到讨厭得不行的程度呢。”信敷衍地回答着,
“現在我可還是被那個東西附着的狀态哦?這麼無情地對待我的話要是不·小·心暴走了可就糟·糕了呢。
啊啊~,怎麼辦,我感覺現在就很不妙了呢。啊,好痛,心靈好痛,要是在小七身邊的話大概就沒事了吧!嗯,就是這樣!
好了,趕快一起回家吧!明天還有重要的約會吧?要早點休息才……欸欸欸?!為什麼日期變了這麼多?!”
本來正準備掏出手機警示的信看着待機界面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騙人?我睡了一天嗎?!不,正确來說,兩天?嗯?現在不已經完全是兩天後的淩晨了嗎?!也不對,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也就是說……”
嘛,這是當然的事,畢竟那時候信拖着我來到實驗室差不多是夜晚十點,進行一番折騰之後,其實已經淩晨破曉了。
在實驗室内的話并不能很好感知到時間的流逝,而且信更是在醒來沒多久之後又被打了昏睡劑,所以對時間感到混亂是正常的。
“你,又勉強自己了是嗎?”
“對于未來的重要情報當然要一刻不緩地接收,這對我之後的計劃很重要。不過,我有好好地遵循四小時休息的規則,不用擔心。”
雖然,我覺得三小時會更快速。但是被朝倉大叔冷酷無情且快速地駁回了。
也因此,心理潛行的活動才會進行地這麼漫長,直到前不久才剛剛結束。算是進行了24小時的徹夜工作吧。
“正确來講的話,阿信隻是睡了一天多。”
“你不要給我逃避重點!!”
“才沒有,我不是好好回答了嗎?沒有勉強。這種事很普通的。”
“……(普通)。”
信再次莫名地進行了一次深呼吸,将我感知到的痛苦情緒壓了下去。
“熬夜是會變成秃頭的哦,也會長不高。果然,還是得讓我好好糾正你這個不良作息才可以!”
從剛剛開始,這個話題的前進方向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是喔!畢竟我已經是小七的形狀了,不待在一起是不行的。”
“請不要用這麼奇怪的形容方式……住在一起是不行的,我接下來要做各種各樣私人的事,你也——”
信打斷了我的話,自顧自地拉起我的手:“啊,沒事,我在窗外待着也是可以的。隻要看到你就行了。”
不,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很可怕吧?
……
我被強硬地拖着行走。
“哈啊……可惡,果然我還是忍不了。”信用另一隻手撓着自己的腦袋,把那一頭金毛搓得亂糟糟的,
“果然,一定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情報你才會這麼奇怪吧?不管是從一開始的舉動,還有之後總是讓我回去的說法。
怎麼想,小七如果知道了我的本心,都不會是這種模式的。”
“哪種模式?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哦。”
我頓了頓,“并不是所有付出的情感都會得到回報,自我意識太高可不是好事。”
“比如說這個總是想要刺傷我的無情說法方式!
嘛,雖然之前那些話有一些是無意識的,但是你現在這句絕對是故意說出來的!”
“……”我有些無奈地轉過了頭。
讀心術果然很便利呢。
“才不是呢,你也不想我在誰的體内呆了多久!”
——所以說不要用這麼奇怪的形容方式。
“這種事,就算不用讀心術……我已經在努力學了!即使不用讀心術也要好好觀察小七,一絲一毫也不放過,了解小七真正的需求是什麼這種事。”
——為什麼反而覺得有點惡心?
“所以,今後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對小七坦誠相待的。畢竟,會發生那些事都是因為我沒有好好地說清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所以說,自我意識太高了。
“但是我不會勉強你的,雖然我想知道得不行,但小七你不想說的話就不說。沒關系,我會好好忍耐的。雖然我想知道得不行!
還有你不要在内心對我的每一句話進行吐槽!有什麼抱怨就給我直說啊!我不是才說了我不用讀心術了嗎!
啊,是啦,雖然我是對這種像以前一樣的談話方式感到開心,但是我可是很認真地——”
“說起來,我還沒向你道歉呢。”我打斷了信的暴走,“畢竟談到了讀心術。”
信有些疑惑地看了過來。
“那個時候,我的耳邊盡是噪音,狀态維持得也很勉強。就像做夢一樣,分不清現實與虛幻,隻靠着本能在行動。所以,其實你說了什麼我都不知道。”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解釋了起來。
“因為我給自己下了潛意識的命令,隻要完成目的其他都無所謂,再加上時間緊迫,覺得反正信你有讀心能力……抱着這樣輕率的想法,我想着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就下手了。
抱歉,吓到你了,還給你帶來了不好的回憶,對不起。”
我的額頭被信的鐵額頭“哐”地撞上了,
“為什麼道歉的是你?該被譴責的不應該是動搖的我嗎?”
“嗯……因為感覺你好像很在意的樣子。嘛,雖然,如果你一開始老實地睡去的話,就不用清醒地遭受這些了。”
“那當然在意……因為,我說了很過分的話,不僅傷害了你,還讓一閃而過的機會溜走了。”
信退開了身子,從緊貼我額頭的姿勢直起身,
“這不就好像是在說,沒有讀心能力的我連站在你身邊的資格都沒有,一直以來,我的行為隻不過是開了作弊器一樣。有種輸了的感覺……”
“輸,了……?”
這是在和誰進行勝負?自己?
“啊啊那個是……,總之,我的事沒什麼好在意的,小七也不用道歉。不是說了嗎?扯平。”
信重新低下了頭看着我:“雖然當時小七的那一手的确給當時的我帶來了沖擊,但是我也不好,在之後也傷害了小七……不對,在之前我就盡是在做傷害你的事。
這都是我的‘愛’不夠深厚的錯!要是我的‘愛’足夠的話,隻要是小七給予的,無論是什麼……就算是這種事我也應該從善如流地接受才是!
好了!互相道歉的吵架期就這樣翻篇了,接下來是甜甜蜜蜜的蜜月期,完結!”
“……”
什麼都接受……這種說法也太……該怎麼說,想要吐槽的點太多了。被人插刀這種事還是不要從善如流地接受比好吧。
還有,蜜月期什麼的……。
信看了我一會,重新拖着我走了起來:
“既然小七不想說話的話,就讓我來說吧。嗯,坦誠相待的第一步,從哪開始比較好呢?嗯……
其實啊,在前不久我就已經有了想要自立搬家的想法了呢。就在那次實驗室的談話之後。
因為,小七你不是在坂本商店有時候呆着很不自然嗎?所以我想着索性獨立起來也不錯,不過我不想租房子,想自己建!”
“然後啊,就和現在的坂本商店一樣,把樓下當做店鋪,樓上是居住的區域,這樣的話,小七每天就能夠吃到好吃的蛋糕了。
啊,對了對了,我想開一個蛋糕店來着,所以這段時間才一直在努力學習着各種糕點的做法。
至于專業的烘焙課程,我本來是想着等這段混亂的時間過去之後再系統地學一下的,咳咳……嘛,雖然也有金錢不怎麼充足的緣故。”
“不過呢,讓我有點煩惱的是庭院的位置,因為你看,你那個妙蛙種子根本就不開花啊……話說它真的會開花嗎?我可是每天都有好好澆水的。
所以說,要兼顧蛋糕店面和後花園的設計還挺麻煩的。”
信牽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着。
漫長的坡道上,那還沒幹透的水泥地面反射出粼粼月光,為四周鍍上一層虛幻的色彩。
我轉頭看了過去,信的表情依舊那樣神采奕奕,看不出任何異常。
“喂~你在發什麼呆呢?真是的,我明明在暢想未來的說,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