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華院,李夫人籌備嫁妝,心裡五味雜陳。
在她眼中,長女雲舒自小知書明理孝順懂事,照着世家主母的模子培養。而今精心養育的女兒要嫁到江家,好似嬌雀墜入塵泥。
她痛苦地閉上眼。
江家是什麼門第,江映父兄早亡,聽說娘親是個瘋子,靠着族中幾家幫襯才活下來,她怎麼就要和這樣的人家結成親家。
侍女笑着寬慰她:“夫人慈母心腸,大小姐到了江家有夫人老爺幫襯,一定能過得十分順心。”
李夫人沒有感到半絲欣慰,不知怎的她總有不好的預感。
不久前,李雲舒才羞着臉告訴她,平成侯府的大公子折了一支桃花簪在她鬓邊,顯然對她有意。
如今什麼都沒了,任李郎中如何把江映吹得天花亂墜,江家和平成侯府都是雲泥之别。
别說李雲舒不肯,就是她也不情願。
可她又有什麼法子,尤其一想到要嫁給裴公子的人是陸千景她更加心慌。
夜晚無人時,周遭靜得吓人,李夫人眼皮耷拉,卻有一樁舊事刺得她清醒難眠。
十多年前,陸千景剛出生時就有雲遊道士算過,這丫頭命格富貴。但一個家族的福分是個定數,有人占得多了,必然會有人會少些。李雲舒與陸千景年歲相近,同為府中姑娘,她生怕陸千景會搶了李雲舒的福分。
十多年都相安無事,這丫頭一回來果真不好,她搶了李雲舒嫁入侯府的姻緣,可不是應了當年道士的詛咒?
李夫人又想起陸千景給家裡人的見面禮。不說名貴無雙,卻當真拿得出手,就是公侯王府間迎來送往,也足夠了。而這些,隻不過是陸千景嫁妝的冰山一角。
她愈發氣得胸悶,既如此,陸千景總該做些補償。
*
天光熹微,鵝卵石路被露水打濕。薄霧中一個纖細的人影,不知在桐華院站了多久,等得衣裙暈染水霧,上房才吱呀一聲開門,丫鬟鑽出門縫,捧着臉盆朝前一送,“嘩啦”一聲,水花飛濺着滾下台階。
“二姑娘,夫人讓您進去。”
陸千景歎了口氣,提了裙擺踩過污墨般的水迹。
每日晨昏定省,這是李夫人在教她規矩。
她何嘗看不穿李夫人心思,李夫人是故意讓她難受。也不知是不是暗示她,等到了侯府,别人也看不起你,照樣要站規矩。
平成侯府上一代分了四房,二房、三房的原配夫人不得丈夫喜愛,都沒活過三十,就連她未來的婆母、如今的侯爵夫人,年輕時也時常被府中長輩擠兌,成日要在婆婆跟前站規矩,直到夫君繼承爵位日子才好受些......自然,這些都是李雲舒告訴她的。
這些傳聞如巨石壓在她心頭,也不知等她嫁過去,日子會如何?
陸千景心事沉重,慢慢上前,雙手疊在腰側,雙膝微屈給李夫人福了一禮:“母親。”
李夫人沒正眼瞧她,端坐在主坐上朝下一掃,那光白的臉讓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
又一眼,少女幹淨如水洗過的氣質很容易讓她想起多年前那個不争不搶的女人......也許她的女兒也如她一般馴服,她軟了聲,遊刃有餘擺出嫡母做派。
“景兒出落得可真标志,過來讓母親看看。”
陸千景挨着李夫人坐下。
李夫人唇角擺在一個合适的高度,“小小年紀就離了家,怪可憐的,母親這些年一直想着你。”
陸千景淡笑看她,斂眉低眼,身上還帶着春寒。
好聽話她在陸家聽得太多,迅速斷出李夫人有求于她。四處遊蕩的神思驟然回籠。
“母親讓我過來,還有旁的事?”
李夫人面露不愉,有種被戳破心事的倉皇。
“景兒,你有那麼好的親事,母親也就放心了,”她話鋒一轉,“可你知不知道你這樁婚事原本是你姐姐的,要嫁給江公子的本應是你。”
“你姐姐打小與裴家公子一同長大,早就想定親。”
陸千景哪裡想過還有這層恩怨在,驟然聽說并未相信,稍一深思,當真覺察出不對。
若非李雲舒曾要與裴述結親,她怎會對平成侯府大小瑣事了解得那樣透徹。侯府有幾房叔伯,常來往的有哪些親戚,府中小姐夫人平日喜歡吃什麼玩什麼,甚至府中下人都了解一二。
可不是為嫁入侯府做足了功課。
難怪,難怪。
她一時亂極,猶如做了虧心事,慌不擇言,道:“那母親是想讓我們換回來?”
李夫人心知自己一番不着南北的胡扯已經奏效。
“你爹爹可憐你從小不能養在家中,一門心思想要補償你,這才把舒兒的婚事換給了你。婚事既定下,哪又有換過來的道理。你當是聽說過江家門戶,可憐你姐姐要過去受苦,你帶過來的嫁妝......”
陸千景安安靜靜坐着,沒有吭聲。若論聯姻,李雲舒與她沒有太多區别,甚至嫡出的名頭比庶出稍好,李雲舒又與小侯爺情投意合。
任何一個正常人會毫不猶豫選擇李雲舒。平成侯府退而求其次就是古怪。
還說什麼補償她,未免太過荒唐。李老爺要彌補她關侯府什麼事,侯府憑什麼用家中長子的婚事來幫五品郎中補償他的庶女,說出來都讓人笑話。
陸千景斷定絕不是補償。她的思緒最後停滞在“嫁妝”二字上。若非李夫人此番拉下老臉,鬧她分嫁妝,她還不知道李雲舒的陪嫁壓根沒有多少。
嫁妝才是侯府娶她的關鍵。
她眸中一抹晦色暗湧:“母親說的我會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