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似是一點也不奇怪陸千景能認出他,端着茶水從桌邊站起:
“你居然還記得我。”他把水遞給陸千景,陸千景雙手否撐着床,腰在半空彎着,别扭極了,她騰出一隻手接過水。
“你把我帶來這裡做什麼,叙舊?”
“算吧,也不算。”他把木托放在床頭。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你為什麼十幾年都要戴同一種頭飾?”楊時反問,一眼掃過她鬓間的花蝴蝶,陸千景從那眼神中看出一絲不忍直視的嫌棄。
“你小時候戴小蝴蝶,現在戴大蝴蝶,以後是不是要在腦袋上裹一隻更大的?”
陸千景啞然。
“他還幫你抓蝴蝶,”楊時哈哈笑出聲,“他一伸手就能抓蝴蝶,真有那麼厲害,他是你什麼人?”
“他啊......”陸千景猶豫片刻,姐夫?不相幹的人?
“我和他定了親。”
“哦,怪不得他對你那麼好。”楊時點着頭。
陸千景不以為然道:“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楊時嘿嘿笑了兩聲,他撓了撓頭,“兩隻眼睛都沒看出來,我這麼說不是為了安慰你嗎?對了,他是誰啊?”
“......不說他了。”
陸千景望了眼室内布局,到處挂着嶄新紅豔的綢緞,巨大的囍字貼在大床正對面,她被滿室的紅刺得眼睛生疼,“這是你的房間?”
“是啊。”
楊時随着她的視線朝那大紅子一望,“我要成親了,你不也知道嗎?然後新娘子跑了。”他自嘲一笑,倒在床上,陸千景把腿縮起,躲過他倒下來的身子。
她想起在雲芳堂門口碰到狼狽倉皇的林元雙,雲芳堂附近遇上楊時絕非偶然,楊時一早就裝成阿青守在林元雙身邊,若是沒有他們,阿青也會幫着林元雙逃走。
不知林元雙知道阿青就是楊時,會怎麼想,要是她坦白說不願嫁,楊時也不會強逼着她吧。
“林姑娘還挺漂亮的。”
陸千景揪住被子另一頭:“所以你又要派人把她抓回來?”她控制一腳踹在楊時腦袋上的念頭。
先把人放跑,再抓回來,給足了美好的幻想,再毫不留情戳成碎片。
真讨厭啊。
楊時注意到她眯起的眼神,坐直起身子,
“我沒想要她回來,你别把我想得太厲害,我爹是謝誠,算不得真的楊家人,外祖父不在了,舅舅他們可憐我娘,待我如親子,卻也隻是如同親生。”
陸千景打量着他:“如親生......不是已經夠了嗎?”
“我沒覺得不夠,”楊時臉上劃過一抹詭異的悲涼,愁雲散得太快,陸千景沒有察覺。
“陸千景,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我娶林元雙。”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想做官,他們覺得有個得力的嶽家将來在官場上才好有幫襯。”他眼珠左右飛快閃了一下。
雖沒有直接證據,陸千景還是覺得他沒說真心話,反問道:
“你爹不是謝誠嗎?”
謝氏一族雖已不複當年輝煌,但比起毫無根基的林家,還是猶如一顆枝繁葉茂的巨樹。
“他不把我當兒子。”
陸千景心中譏笑,被山匪強迫着成婚,能喜歡與楊夫人生的孩子才是奇了怪了。
“你也覺得他沒有錯?”
陸千景連忙搖頭,“怎會無措,他天底下最沒用的人。”
楊時冷哼一聲,心裡清楚得很,就算陸千景現在滿臉義憤填膺,她心裡一定在嘲笑他,和别的所有人一樣,笑他母親野蠻粗鄙,恬不知恥逼别人成婚,喜歡這種人生的兒子才真是有鬼了。
“不說他了,我沒有想把林姑娘找回來,城中那些圍了驿站和林府的人是我舅舅的人,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舅舅和我說好了,隻搜這一次,要是找不到人就代表我們無緣,以後也絕不會再拿這事為難林家。”
“你說的是真的?”
楊時道:“你可看到有人被殺?”
陸千景:“既然不殺人,為何要出兵。”
在她看來,殺人隻是遲早的事。
“跟你說不清,你出去。”
無厘頭的喜悅沖得陸千景頭昏腦漲,壓在胸口的巨石突然松開,就這麼放她走了?
她利落起身。
“你要去哪?”
“回去啊。”
“你回哪裡去?”
“當然是回......”回驿站嗎。
被人這麼一問,孤獨的情緒忽地翻湧上來,這種東西,她原本不輕易能感覺得到,哪怕知道自己不是陸家的親生女兒,這種被人抛棄的惶恐都沒現在這麼強烈。
回去一定會再碰上江映,她不知道要怎麼見他,别人對她根本沒什麼意思,是她自作多情......
她本就不該來這,她站在半山上,眼前海面開闊,進退維谷。
見陸千景真的走了,楊時有些煩,鄰近入冬的夜晚冷意深重,外頭常綠的闊葉上怕是都結了霜,他卷過被子睡覺,被子上殘留着脂粉的香氣。
煩死了。
他把被子用力甩掉,他不喜歡陸千景,卻不知道這個人能令人生厭到這種程度,真的說走就走。
眼睛有些酸澀,他想起還在源城,那個時候,天氣要再冷一些。
“卧冰求鯉。你沒聽說過嗎?”陸千景搖頭晃腦,一臉故作深沉。
他看得牙齒發酸。
“你娘親生病了,你要是去河裡給她抓一條魚,她肯定會很高興,她高興了病就好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