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銘赴任通判,其性剛直,有他作前車之鑒,斷然不肯再步後塵,于是拼死也要把女兒送出。
皇帝削藩雷厲風行,如秋風掃葉,等肅王一倒,倚仗肅王耀武揚威的楊氏同樣不能保全。
“江大人還要瞞着我嗎?是陛下殺了世子,他明擺是要逼反肅王,好師出有名,其實皇帝又何必如此,不管世子死不死,他不都要革除肅王爵位,何必多走這步?”
江映尚未答話,忽聽身後一聲悶響,兩人同時看向出聲之處,謝成臉色刷地冷下來:“你來做什麼,這個時候你最好去勸你兄長把圍着林府的兵撤了。”
婢女扶着楊繡重新站穩,女人扶着牆,她想邁過門檻,謝誠呵道:“還不快回去!”
女人沒說話,順從地由着婢女攙扶回去。
江映望着門外慢慢消失的人影,神色凝然:“大人與夫人感情不錯?”
謝誠冷笑:“何以見得。”
江映忽然笑道:“如若不是,那就好辦了。”
謝誠表情微妙一變。
江映自動略去那一瞬凝滞。
孱弱的女人總會惹人憐愛,二十年的夫妻情誼總做不得假,縱是傳言冷如謝誠,渾然不覺中也會産生恻隐之心。
就算過去沒有,眼見命運被捆在一處,多少會對彼此産生依賴,所謂患難夫妻便是如此。
楊氏與謝誠如何相處,都不重要,不就是二十多年的妻子,他相信謝誠不會猶豫。
“大人方才與我說起令郎,是想讓我們保他一命?”
謝誠聞言,本來一片死灰的眸子微微亮起,江映這話讓他抓住一絲缥缈的:“怎麼說他都是我兒子,我自然不希望他有事,我與楊氏早已牽扯不清,他日皇帝怪罪下來恐有滅族之禍,可我還是、還是想讓他活着。”
他身子微微顫抖,好像随時都會崩塌。
江映道:“哪有這麼簡單,沈大人愛憎分明,逼林姑娘成婚已經讓他對令郎生了介懷,來日如何肯出面作保?”
“那是楊理逼迫,與小兒何幹?”
楊理即為楊繡長兄,他父親死後,是他掌管楊家。
江映蹙眉:“這話說出去,大人覺得有幾個人會相信?現在能救令郎的唯有大人,大人若能好好活着,您的兒子自然不會有事。”
謝誠一怔。
他是昏了頭,竟然期待覆巢之下保全子嗣。
“大人自己都說了,來日恐有族滅之禍,大人的族人可不止公子一人,京城的族人,大人不想管了嗎?”
謝誠眼裡染了一層無助:“怎會不想。”
“隻要快些與楊氏劃清界限,令郎、謝家都會安然無虞,辦法有的是,大人一時急昏了頭,暫未想到罷了。”
謝誠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你不會以為我休了楊氏就能撇清幹淨?”
那道悶悶的聲音帶着一股濕冷的怨念,聽得人很不舒服,好似渾身都涼透了。
江映道:“沒讓大人休妻,隻消真刀實槍打上一場。”
“我親自率兵去打楊氏?”他目光凝重,眼角額上的皺紋深刻幾分,不得不歎歲月待人不公,他面上紋路非但不顯蒼老,光是看着隻會讓人覺得沉穩可靠。
“我不是早告訴你,楊氏背靠肅王,我那兒子一直住在楊家,我身死不要緊,隻怕他在楊家受害。”
“那把他接回來?”江映有些心煩,語氣沒了耐心,他隻要把人找回來。
陸千景與楊時在一起,隻要楊時現身,不怕見不着人。
“不,那孩子性子強,他是甯死也不回來。”
江映捏了捏拳頭,心說謝誠當真溫吞得厲害,兒子不敢管,妻子不敢休,稀裡糊塗過了二十年,若他能有半點林銘的果決,都不可能走到這等地步。
若不是指望謝誠能替他做點事,他決計不會在這浪費時間。
“那大人不妨像楊氏讨些人馬,去打海上那些海寇。”
謝誠嘴角一陣抽動,正要拒絕,江映煩躁打斷,他目光逼視着謝誠,沉聲道:“我知道海寇背後也是肅王。”
肅王自保的手段之一就是養寇自重。
沿海騷亂一日不斷,東南就會一直需要肅王率兵鎮守,多年來肅王有意無意放任海賊壯大,甚至默許他們與東瀛勾結,都是為了提醒皇帝,東南離不得他,離不得他這個經驗老到,熟悉形勢的宗親。
“順州就那麼大,你拿的多些,他拿的就少些,想必他們雙方明面上過得去,其中嫌隙早已不淺,遲早打上一場也正常,兩條肅王手下的狗相互纏鬥,肅王不會怪罪大人。”
謝誠接着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等他們打得你死我活,我再派兵前往,剿滅賊人易如反掌,如此便可向皇帝交代了?可我如何能調得了楊氏的人。”
“您夫人會幫你。”
謝誠卻道:“她不會,她豈會舍得害她娘家。”
江映更煩了,到底是誰不舍。
“大人若是擔心順州官兵無能,臨縣徐知縣派了百餘精兵過來,算着時辰也該到了,他們都會幫助大人。周王眼瞧着是活不成了,多則三月,少則十數日,大人可要快些決斷。”
他想了想:“若您擔心說不動夫人,現在林府門前就有二十多個楊家匪兵,他們守了一天一夜,現下都累得不行,二十個人您總有辦法殺死,扒了他們衣服讓官兵換上......不過您最好快一些,最好是今晚馬上調兵,徐知縣派過來的人隻會停留幾天。”
“您還要救兒子,”他擡頭看看窗外,月亮周圍籠了團霧氣,隐隐有了西沉的趨勢,“等天亮海寇醒來那可不好辦了。”
謝誠沉吟着:“我知道了。”
“那就拜托謝大人,在下告退。”
江映從謝府走出,方才臉上還算恭順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