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徐知縣來了。”
廊下壓低的細聲傳來,管家喚他,尋常這麼晚了無人敢來打擾,徐知縣竟親自來了。
他眉心一跳,看來這一步當無措。
戰報從前線傳回。
事情進展遠比想象中要順利,辦做楊氏人手的十幾人偷襲海寇,楊氏終落了下風,海寇背後還有一層東瀛的關系,東瀛人那等不要命的打法,楊家抵擋不住,殺得兩敗俱傷。
其實楊家就是勝了也無妨,官兵收的隻是漁翁之利。
經此一戰,也就意味着他徹底與楊氏的聯盟開始瓦解,外界傳言不攻自破,風重新換了方向。
他謝誠哪裡是自願屈于楊氏,分明是不得已而為之,蟄伏多年隻為一舉擊破。
壓在肩頭的巨山土崩瓦解,他大笑着邀徐朗喝酒。
徐朗笑道:“除了楊氏,困擾沿海的倭寇也大受重創,這一場下來殺了數百人,不能說完全剿滅,也算立了大功。”
謝誠端着就被碰了碰對方杯盞:“你我各上一道奏疏,請聖上急速調兵過來,這一仗算是解了聖上顧慮,他削人爵位興許也能顧着咱們的好。”
徐朗靜靜看着他,思忖半晌,“嫂夫人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謝誠自然道:“她既進了謝家的門,自然與楊氏再沒關系,你不知她,就是知道咱們要做什麼,她難受是難受了些,到底再沒别的,竟是一句氣話也不說。”
徐朗不可思議道:“嫂夫人高義。”
太陽自海面升起,轉眼投入濃霧,在層層雲海後竭力迸出淺薄的白光。
萬物初醒,順州一夜變天,百姓驟然聞訊,無不歡喜。
亦有人埋怨謝誠何不早些出手,但更多的則是欽慕,更能理解他的難言之隐。
死于這場鬥争的楊氏本家被單獨列出。
沈彥啟眉頭舒展:“該在的都在了,楊賊餘孽都是些無力反抗的,用不着擔心。”
江映掃了眼圈紅的名字,沒看到“楊時”,在意料之中,但心還是沉了一下。
不是說他最喜歡外祖家,怎的舅父一族險遭族滅,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還盼他也能跟着楊氏共同進退,最好意外被人刺上一劍,死了才好。
他壓下心頭快意,楊時不死也沒有關系,他在楊家不可能沒聽到風聲,他很快就會現身,然後一切都會歸于原位。
朦胧的白光升上半空,照不亮陰雲密布的州城,黑雲下,錯落的樓閣亭台燭燈陸續亮起,似明珠般綴于山間。
遠山風雨不動。
光暈在濃霧後閃爍,被霧氣無限暈染開來,好像一面堅實的結界護着山中一切,自動抵擋外界所有危險。
住在上上的人完全感知不到周遭發生的一切,不論着風雪連綿還是刀光劍影,分毫傷不到他們。
“江大人,楊氏活着的人怎麼辦?”
兵士順着江映目光瞧見那座小山。
他是順州人,知曉那座山上住的是誰,照理說楊賊餘孽一刀殺了才叫痛快,但那邊的也是知州親家,身份敏感,實在不敢輕易下手。
江映回神。
海水被血染成紅色,雨幕連城一片。
血氣在空中彌漫,鑽入鼻腔,激得身上每一寸血液都躁動不安,他覺得身體裡像是一頭嗜血的野獸,隻有咬斷什麼人的脖頸才能快活。
順州所有官兵都在這邊,兵荒馬亂,沒人有精力留意楊氏親眷。
也可能打算點到為止,殺了楊家頭目,剩下海
“備馬,再調一隊人馬随我去楊府。”
他沒法再等下去,生怕楊時狗急跳牆,與楊氏餘孽劫走陸千景,擡頭暖光映入眼中,他心中愈發疑惑,那些人怎麼還不逃走,是都不要命了嗎。
他心情複雜,不知為何,總覺得事情與他所想的有些出入。
“江大人,這就是楊府。”
驟然有人出聲提醒,江映陡然勒住缰繩。
士兵神色怔愣,見那青衣書生像是失了魂魄,若他再快一些,不是那馬被長矛捅個對穿,就是馬把那人踏死。
“你們是什麼人?”
兩個護衛被擒,眼睛瞪得渾圓,官員帶兵破門而入,從未料想楊氏有朝一日也受了抄家之禍。
“看住他們,守住每個出口,不許人通風報信,也不許任何人出入。”
江映吩咐完這一句,獨自上山。
這裡隻有一條石階通往山上,山道兩旁綠樹蔥翠,到了冬日還是青碧蔥翠,這會看起來略顯暗淡,樹影婆娑暗影浮動肖似鬼魅低語。
半山上人影閃過,是個女子,她一手撐傘,一手端着托盤。
托盤裡端着的是一對龍鳳紅燭,精緻華麗,喜慶得刺人眼目,與背後濕冷的黑山枯葉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