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着賭氣的心思展開嫁衣,想象自己換上的模樣,就好像悄悄報複了一下江映。
哪怕那人根本看不見。
她忽又沮喪,她怎麼可能報複得了他。
江映現在或許在等她,急不可耐卻還要裝得道貌岸然,等她先提一句婚約作廢,好全了他守信的名聲。
許多人嘴上說的是一回事,經曆了這麼多,她自然知道隻有下意識的一舉一動才是一個人真心所想。
她摸着嫁衣,這件本該屬于林元雙,那姑娘卻一眼都沒看過,就不要了。
她破天荒與一件衣服同病相憐。
“可惜了,這麼好看的衣服沒有人穿。”她歎息中隐隐帶着一股期盼之意。
楊時哂笑:“這有什麼可惜,如果林姑娘真的穿着這身嫁過來,你又要不高興。”
他伸手扯過喜服袖子,衣服被人緊攥着,陸千景像是抱着一件特别喜歡的玩物,而他一貫不會與她争,他松開手,陸千景眯着笑眼轉頭。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彎唇一笑。
漫長的時光縮成一瞬,好像他們還住在一座城裡,最尋常不過的某一天,挑了一處沒人的荒野玩過家家的遊戲。
十餘年前的默契自然湧現,楊時知道她想做什麼:換上嫁衣,再玩一次。
而他從來不會拒絕。
實際上,他一點也不喜歡玩幼稚無聊的把戲。
他永遠想不通,陸千景為什麼沉醉癡迷那種玩法,一口一個“夫君”“娘子”叫得人渾身雞皮。他臉色漲得通紅,年紀稍小的陸千景絲滑順口,
她不知道拜了天地是什麼意思,手上使勁摁着他一起拜下去,口中長長一聲“禮成”。
時過境遷,回想起來早沒了當年的悚然,反倒有幾分懷戀。
屋内紅綢喜字挂了半個屋子,鳳冠霞帔無一不全,比當初隻有山川草木的荒野更加喜慶、齊全,就像真的一樣。
但一切又與那時沒有不同。
源城那麼多人家,每一家都像林家,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叮囑自己的孩子,要小心他,離他遠一些。
陸千景卻渾然不覺,從不會刻意避開或是讨好,在她身邊他總每個安甯,被她指使爬過樹,下過河,身上經常一片青紫。
面對母親舅父的責問,他永遠隻一句“不小心摔的”。
他不想再失去她,不想真的孤零零一個人,更怕她也和别人一樣,用看異類的眼光看他。
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們兩個無知的孩童,陸千景由着自己的性子,他則用千萬倍的小心維護,不止怕自己家裡的人,也怕她一不高興翻臉不認人。
久而久之,看她臉色成了習慣。
“我先出去?你在這換衣服?”
陸千景點了點頭,并無再多表情。
楊時失笑,對這種不明不白的态度感到無奈,他對她突如其來、一時興起的念頭隻會言聽計從。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種玩笑不能亂開。
不過,如果假戲成真好像也挺好,至少有個人能陪他說說話。
楊時走後,陸千景換上嫁妝,蓋頭一蓋,端正身子兩隻手規規矩矩疊在膝頭。
視野全是紅色,她吹了吹蓋頭,朦胧中有人影朝她走來。
她心說回來得太快了,嘴上埋怨着:“你怎麼這麼快?”
要是她衣服換到一半......不對。
來人步履急躁,衣擺帶起風,一排燭被掀得左右亂跳,光影明滅,
森寒的冷氣似刀劍逼來,她抓住蓋頭下端的流蘇,紅綢卻被人搶先一步扯下。
江映冷冷盯着她的臉,嗤道:“就這麼着急?”手上抓住一縷她飄在半空的烏絲,“見他連頭發都不用梳?”
他胸腔一陣抽痛,他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何種親密的地步。
即使早有準備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喜慶的顔色還是刺得他眼雙目疼,恍若新婚燕爾,軒窗下,新婦正待夫婿執筆描眉。
“嘶。”
一聲隐忍的痛呼将他神智拉回。
少女披着嫁衣,裙裾在她身下鋪開,漂亮的金色牡丹盛放,她好似坐在花海之中,她穿紅色真漂亮,這個顔色無端讓人血脈噴張。
他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
可是她的臉太過慘淡,滿眼怨念。
他松開那縷發絲,手指轉移到她額上,沿着黛色的眉頭輕輕描過,又滑下去碰上密長的睫毛,睫毛顫了兩下,好像蝶翅擦過。
“也不上妝?一點都不好看。”
陸千景把臉扭到一邊,正欲從鼻梁滑落的手指撲了個空。
江映慢慢在少女膝邊蹲下,手捧上她雙頰,手指擦過眼角落下的一滴淚,而更多的眼淚随着他的動作落下,臉上瞬間鋪了一片汪洋。
不論是直覺還是理智都告訴他,她是因為他才哭。
但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是因為他來晚了?
胸前突然挨了一下,他被她膝頭頂得重重摔倒在地。
那一下似是耗了她極大的力氣,座上的人身子松松垮垮軟下去,寬大繁複的嫁衣快要把她壓得喘不過氣,像個累極的人,胸口劇烈起伏,滿眼恐懼。
江映受了她一掌,看她眼中閃過一點後悔,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斷往後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