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一股積攢已久的怒火硬生生壓了下去。
她怎麼哭得那麼厲害,像個随時都會碎掉的玉人,對着這幅模樣,誰還能怨她性子差?
他掃過她身下的藤椅,一小片地方,她又能縮去哪裡,他俯身牢牢握住簌簌發顫的肩頭,柔軟的衣料下肩骨突兀,與他掌心相互壓着,有混沌的刺感。
“不哭了,我們回去。”
他聲音有些顫抖,想把人抱起來。卻後知後覺,那雙布滿淚水的眼中怒意遠甚傷心。
她到底在氣什麼!
他不可置信:
“因為我打擾你們?”
她與楊時玩得開心,無端被人壞了興緻,所以怒不可遏?
“你還敢這樣!”
陸千景又是一掌推去。
江映這一套到底對多少人用過,昨天是杜懷月,今天就來對着她故技重施。
他是當她眼瞎看不見,還是記性差。
江映手上力道緊收,“我到底怎麼了?”
陸千景咬着唇,她不會再被他假惺惺裝出來的關心自責迷惑。
順州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在嘲笑她她是個多麼愚蠢自負的人。
僵持中忽然一個驚愕的聲音:
“你......”
門口一聲驚呼,兩人轉過頭。
楊時站在門口,一身與陸千景相配的紅衣。
他的臉原本興緻盎然,因為屋裡突然多出一個人變得蒼白,漆黑的眼珠定住江映,半晌從容些許,一手負在身後走了過來,“你怎麼來這了?”
江映站直了身子,手上還牽着陸千景,狀似無意地擡了擡,讓對面看得更加清晰。
“行了,難為你還陪她玩這些,現在玩也玩夠了,倒不如多花心思在正途上。”
許是他話裡嘲諷之意過重,每說一句,楊時面色一分分慘淡下去。
他說得不錯,他和陸千景永遠隻是一場遊戲。
更叫他無法容忍的是他那高高在上、傲氣淩人,和他最讨厭的人如出一轍,都是一樣的道貌岸然。
何況,他有什麼資格來教訓他。
江映轉臉對陸千景露出一抹溫笑,頭也不回道:
“我來這裡自然是來找她,順便告訴謝公子,謝大人還在府中等你。”
楊時最厭旁人談他父親,“你以為對我提他,有用嗎?”
江映皺着眉:“那你不想知道你母親在哪?”
他聲色冷靜,不是氣急敗壞的挑釁,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平緩的語調中透着憐憫:
“你還不知道山下發生了什麼?楊家昨夜偷襲海上那群東瀛人,兩夥人打了起來,都死了不少人,楊理、楊玖的屍身都已找到,想是謝大人督人清掃戰場忙得焦頭爛額,沒來得及派人告訴你。”
楊時聲帶緊繃,說不出話。
陸千景顫着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江映緩緩點了點頭,濃黑的眸子認真看着她,仍是一副哀憐衆生的模樣:“是真的,謝知州調集官兵前往,可惜為時已晚。”
他歎了口氣,很是惋惜。
“那楊夫人呢?”
陸千景雙瞳緊縮,滿腦子都是那個纖弱的女人,她不知道楊夫人與娘家關系如何,可一夜之間全族盡滅,換做誰都不好受。
那女子在謝家備受排擠,如今又失了娘家倚仗,日後艱辛可想而知。
她目光投向楊時,對上一雙惶恐的眸子。
“楊時,我們快去,去找她。”
她起身邁開步子,正要走過去,手上被人拽住。
江映被她甩在身後,臉上陰沉得能滴水。
“你這麼着急做什麼。”
他從不知道楊夫人與她有什麼關系,或是愛屋及烏,她不舍得楊時難過,轉而心疼起那個不相幹的人。
“江映,我不想跟你說這些,你要去就一起去。”
江映愣了愣,心中突然迸出喜悅。
“好,我與你一起。”
楊時雙唇顫抖,艱難道出一句:“她怕是已經死了。”
“不會,不會。怎麼可能,她還有你。”
楊時步履飛快,耳邊陸千景胡亂安慰沒起到半點功效。隻有他了解他母親,他舅父表兄若當真全死了,她怎麼可能獨活。
就算她肯,謝誠會讓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