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飒飒,沈彥啟衣袂随風飛舞,廊前枝葉凋零,嶙峋的枯枝橫斜交錯,滿眼蕭瑟。
沈彥啟的神情似比枯院更加凄然,他被江映扯到一邊,徹底遠離了盡頭那間屋子。
“沈公子,我不過盡了一個臣子的本分。那件事不論換成誰來,但凡不是一味阿谀聖上、還要點臉面的,都會和我一樣。”
沈彥啟笑着咳了兩聲:“一點私心也無?”
“能有什麼私心。”江映抑制住一手把他推下去的沖動,沈彥啟這個樣子究竟是來給誰看的。
一貫從容不迫的世家公子變得失魂落魄,眼角眉梢耷拉着,平靜的表面透着沉沉死寂,像是吃了極大的苦頭,誰見了不得同情幾分。
江映眼角挂上譏笑,白搭了沈彥啟一副狐媚樣,在這凍成死狗都算他活該。
他愈發笃定,這個人心思不純,就是個賊,準備了一兜子話過來挑撥離間,幸好今天是他在,要是換成陸千景不明不白被他騙出來,哪還得了。
他眼神不知不覺冰冷起來,隻有千日做賊哪有日日防賊,身邊總有個人窺伺,雖不會對現有的局面産生任何影響,但這種感覺總不太好,誰喜歡被人盯着,尤其是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
他又沒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尋常一些小事讓旁人看看也就算了,無傷大雅,而别的......想到這,他腦中全是陸千景衣襟松散的模樣,身體裡的血液又無法控制地灼燒起來。
他覺得自己有病,放着屋中溫香軟玉不抱,在風口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廢什麼話。
“沈公子,以後這個地方你少來。還有,你既有能耐,就趕緊把她娶回去,做妻做妾都沒人管,你不是皇帝,那些老臣不會擔心後宮幹政,禦史台頂多罵你幾句以杜相孫女為妾,不過這種你情我願的事又有什麼好說,你最多擔一點孟浪輕浮的罵名,風聲一兩個月就過去了,沒事的。”
沈彥啟額角跳動:“江映,你怎麼能這樣說。”
“不然我能怎麼說,對,我說錯了。公主都不願強迫你,你還在擔心什麼,我知道你家大業大、族人甚多,你不會真的怕被誅九族吧?”
沈彥啟忽地釋然一笑:“江映,如果她當真想嫁給我,我還有什麼好猶豫?”
*
陸千景站在屋子裡,就立在門後,抱着披風,垂至腳踝的袍角還在輕舞,月光透過雕花窗格,光影破碎,落在她臉上。
冷風從門底縫隙鑽進來,薄刃一樣割着她腳踝。
絲絲冷氣與室内暖爐的熱浪相撞,幹燥的地面覆上薄薄水霧。
外面太冷,江映隻穿了件外衣就出去,她擔心他會冷,想給他多拿件衣服。
她一路靠近大門,沒有刻意壓着動靜,但外面兩個人太過專注,都沒察覺窗紙上多了個人影。
他們的對話她聽得清楚。
可當沈彥啟說到“月兒”,外頭的氣氛頓時凝肅,像是本能的反應,那兩個人都變得緊張。
江映揪着沈彥啟朝遠處走了幾步,兩個模糊的人影沒有離開她的視線,聲音卻已聽不到了,她想,他們大概在讨論與杜懷月有關的事吧。
陸千景回到床上,用帷幔把一小點地方遮得嚴實,安靜的空間很适合思考。
她有時候都佩服自己的推斷能力,隻從那兩人的隻言片語以及驟然結成寒霜的氣氛,有些事情,她似是懂了個大概。
江映曾為杜懷月冒犯皇帝。
江映是不贊成杜懷月入宮?
杜懷月曾在宮中做過公主伴讀,像她那樣的女子,很容易得到皇帝青睐。
可惜皇上還是太子時,東宮妃妾就已不少,他登基後,太子妃成為皇後,四妃的位置也迅速填滿,等到皇帝看上杜懷月并且想納入後.庭,宮中隻剩品級稍低的位份。
原來江映不是什麼都不懂,更不是涼薄到見誰倒黴都不痛不癢,他知道後宮險惡,清楚一個低階嫔妃的日子有多難熬。
可是當真很難熬嗎?
若做不成正一品的妃,還有正二品的嫔位,九嫔視作九卿,每年拿的俸祿比許多官場熬了幾十年的官員還要多,更不要提逢年過節的賞賜。
她想不通到底哪裡不好過,入宮是有可能失寵,最後做個白頭宮妃老死宮中。
紅顔未老恩先斷,聽起來的确可憐。但尋常人家尚不能保證夫妻恩愛偕老,一生都不會變心,更不要提感情磨滅後一堆寵妾滅妻、狎妓偷吃的煩心事。
在陸千景看來,獨守空房當真算不得什麼,何況還有一大堆宮女伺候,比起淪落街頭朝不保夕的人不知要好多少。
人與人就是不一樣,在别人心中的分量也不一樣。
江映能漠視所有人,偏看不得那人活得半點不愉快。也許他和杜懷月無疾而終的婚事,就是因為皇上。
他膽子倒也沒大到明目張膽地與皇帝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