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淡淡地照着,并不刺眼。
陸千景早已經醒來,躺在床上裝睡。
床邊坐着的人遮掉了大半光源,不知在想什麼,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
她知道江映做過什麼。
大約覺得她快病死了,一大清早天還沒全亮就請了個大夫過來,診過脈并無大礙,一劑藥都沒有開。
她以為這下他很快就要走了。
等了好久這人沒有一點離開的想法,穩得像座山,她維持着同一個姿勢,躺得腰酸背痛,實在受不住了,她睜開眼睛。
臉還是埋在被子裡,不知江映怎麼發現她睜了眼。
頭頂清冷一聲“醒了?”,然後就被人抱了起來。
兩個人對視着,誰都沒再說話。可能是物極必反,沉默到了極緻,陸千景竟忍不了了,她瞥了江映幾眼,眉頭一次比一次皺得緊,“你怎麼還不走。”
江映微微一頓,想從陸千景眼中看出不舍、挽留,可惜隻有不耐煩的驅趕。
好像隻要他在,她渾身都不自在。
明媚嬌麗的人變得暴躁不安,随時都有可能發作。
她氣極了就會哭,淚水溪流一樣,涓細無聲,一直沒個斷絕,哭得太累,控制不住熟睡之後才會放松地貼在他懷裡,清醒過來立刻警醒。
此時她臉色雪白,唯有眼尾泛着淡淡的紅色,像畫筆蘸着胭脂仔細描摹過。
昨夜趁她睡着他才拿帕子不停熱覆,到了現在還是微微腫着。
他太清楚她的脾氣,醒來了也不吃飯,性子尖銳無比,不掐着那點不舒心折騰到極緻難受就絕不停歇。
像真的怕她鬧騰,他認真點了點頭,“馬上就走。”
陸千景不是在趕人,而是真的好奇。順州驚天動地打了一場,為首的頭目已經滅族,從前依附于楊家生存的人卻不能趕盡殺絕。
畢竟順州被楊氏荼毒已深,關系盤根錯節,城中誰家能說沒人在楊氏手下做過事,至于是殺人放火還是單單被抓過去挖礦,什麼人罪大惡極,又有誰是被逼無奈,都要一一甄别後才能定罪。
此外,謝誠懶政,十幾年中犯人不管犯了多大的罪,一律先丢進牢裡,也不說關幾年,稀裡糊塗直到牢房都塞不下,沉積的卷宗總得盡快處理。
年下本就事物繁忙,今年斷案、赈災、善後,幾重難事壓在一處,不僅急調了附近州城的官員過來,還驚動了肅王次子,那位爺前些日子已經到了。
他來了,官員自然免不了接見。
江映怎麼一點都不急,陸千景郁悶地想着。
好在江映已經站了起來,脫下外衣,露出裡面的白色中衣,随着動作衣料貼着腰身,看起來閑散颀長。
他換上綠色公服,系腰帶時無意回頭,正好對上一道軟糯新奇的目光。
一對視,床上呆坐的人就别過頭。
這一眼猶如日光刺破濃雲,不管先前受了多少冷眼,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又不是不許你看,”江映心情極好,折回床前讓她對着自己,“幫我系上。”
陸千景心裡有點後悔,她已經在盤算着等江映走了她要做什麼,當然是她一個人,自由自在,誰都不能在她耳邊聒噪。
為了盡快把這個人打發走,她擡起手胡亂塞了幾下,深褐的革帶很硬,好幾次沒擺正她氣得丢到一邊,徹底弄得更糟,最後還是江映自己穿戴好。
展腳蹼頭就放在桌上,走的時候拿上就好,她想着這下他總該走了吧。
江映卻不慌不忙貼着她坐了下來,靠得很近,看起來親密無間。
男人的氣息太過強烈,陸千景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官服還穿在身上,總不能這個時候發瘋吧。
江映眼裡閃過一絲無奈,看了看桌上的食盒:“把早餐吃了。”
沒等陸千景拒絕,他輕松環住她薄削的後背,這具身體太過嬌小,像是沒有肉一樣,碰到哪裡都是骨頭,一隻手抱着也綽綽有餘。
“快一點,今天沒那麼多時間。”
陸千景緊抿着嘴,警惕地看着他,她吃不吃、什麼時候吃用得着他管,她又不是個動物,憑什麼吃東西還要人看着。
江映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别讓我喂你。”
陸千景氣得瞪大眼睛,壓在她肩上力道重了幾分,很快她就覺得自己動不了了,真就像個任人擺布的寵物。
她知道,這是江映在提醒她,最好乖乖聽話,否則隻要他想做些什麼,她根本沒辦拒絕。
江映真的把糕點端了過來,濃烈壓迫感席卷而來。
那張道貌岸然的臉沒有異樣,她卻不停發毛,他想怎麼喂,怎麼會有人這麼惡心啊。
她慌忙拿起一塊塞進嘴裡。
“吃這麼快做什麼,又不是連這點時間都沒有。”
江映用手擦掉她嘴邊一小點碎屑,順手遞上一杯茶水。看着她喝下後繼續發号施令。
“穿衣服。”
陸千景驚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這個人。
他瘋了?
披上一層官皮就開始敢在她面前耍威風,本來起床看到他就不開心,這個人還敢闆着張臉給誰看。
昨天她才剛發過誓,再也不要同他說一句話。
今天醒來還不到半個時辰,她就順着他的意,看了病,吃了飯,等會還要穿衣服。心中瞬間發慌,這個樣子算什麼。
可他嚴肅起來真的有幾分不容拒絕的氣勢,目光像把長劍,随便揮動幾下就斬斷她好不容易建起來的藩籬。
她咬着唇,牙齒有些哆嗦,呆若木雞地看他把衣服一件件擺到面前,裡衣外衫,顔色形式的搭配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