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穩,四角流蘇金光流淌。
隻見玉雪纖長的手指挑開車簾,一朵嬌麗的牡丹先從簾後冒出,随後一張臉象牙白的臉徐徐擡起,宛如初生雛鳥,羸弱,卻保持對未知世界的無限探知。
在場的人不認識陸千景,見她似被太多的人吓到,一對桃瓣眼蹭地睜得極大,眼下刷地紅了,有種半遮面的羞怯,等她完全現身,讓人想起細條條的嫩枝,綠意盎然,如春色破冰而來。
她跳了下來,誰都不看,眸子高高朝上提着。
原來是髻上那朵巨花晃了兩下。
那雙手立刻扶住牡丹,露出一截皓腕,紅唇微張,明麗逼人的臉滿是嬌憨,不顯眼的狼狽恰能使人憐愛,這人當真愛嬌得緊,花精一樣。
不過,冬日裡若能得到一朵牡丹,又有誰人不格外珍惜。
杜懷月也忍不住看過去,不知該酸澀還是慶幸。身周突然空蕩讓她眼眶刺痛,不論旁的,陸千景總是很容易奪取旁人的注意,可那不過是人的天性使然,豔麗的色彩本身就比素色吸睛,終究禁不起細看。
而且,她不知道今天要騎馬嗎?
又是這樣另類。
她心髒一提一松,郡主搭着侍女下車,車輪緩緩轉動,朝着停放的場地駛去,好在他們兩個沒跟她一起來。
男子一般騎馬入場,初來乍到免不了要與許多人寒暄,他們很快就會現身。
“這是我的花,我種的!”
郡主的聲音從牡丹後響起。
一群人終于回過神來,不知何人起了個頭,尖俏婉轉的聲音在空中揚着。
“郡主福有上蒼庇佑,在冬日裡竟也能種出牡丹。”
“你剛封了郡主,聖恩澤沛,運勢好得很,難怪能種出來。”
“我瞧這牡丹漂亮得很,比尋常見的都要好看。”
一群人盯着陸千景,道着郡主福澤深厚,冬日牡丹本就是奇景,誰都不願放着奇景不看,遠處端坐的貴婦都忍不住翹首顧盼。
很快,高台那邊就有侍女來傳話:世子妃讓郡主過去請安,一群人熙熙攘攘朝看台走去。
登上最好的位置,秋香色華蓋下,世子妃與郡主說話,母女在旁人面前話不多,二人都心不在焉,說了兩句就停下,給其他貴婦人留足恭維吹噓的時間。
陸千景蹲了一禮就沉默微笑,頭上的花又晃了晃,似有人在揪扯,她轉眼看去,剛冒了一點的火氣瞬間熄了氣勢。
女子抱着個嬰兒慌張後退,嬰兒嘴裡咿咿呀呀哼着,短胖的小手還朝着牡丹指。
女子衣冠精緻,長着一張天圓地方的福相臉,可那妝容盛大的面龐七分慌亂、三分恐懼,不見半點安甯。倒退時險些踩到裙擺,她身後一角的人紛紛尖叫着避開。
世子妃看了過來,沖着一團糟的畫面皺眉。
陸千景明白過來,那孩子想碰她頭上的花,卻被他母親慌忙阻止。若在尋常,她會感激這個女子,而此刻心底直呼倒黴,因為這女子是世子妃的兒媳。
什麼花那麼金貴,皇孫都碰不得?
“怎麼一驚一乍的,孩子抱不好就給下人抱。”世子妃語氣淡淡,終于看向戴花人。
“你是江大人的夫人?”
陸千景低眉斂睑:“回娘娘,是。”
世子妃淡笑道:“真不錯。”
她不再理人,轉頭去與年長的夫人說話。
此言一出,剛才還與陸千景保持距離的年輕少女一下全圍了上來,毫無芥蒂地用欣賞的目光打量着她,笑聲都多了幾分熱情爽朗。
一個有了夫婿女子,就算再漂亮也是毫無威脅。
而且她這麼打扮,顯然不會再去騎馬打球,不可能搶了誰的風頭,更不用擔心會有男子在場上護着她,給她喂球,不公平的比賽不好玩,就算真要給某個人放水,誰又不希望那個衆星捧月、被人護着的人是自己?
有不少人好奇來問江大人如何,陸千景心中皺成一團,道:長得像别人爹。趙清如說,還花心。這下少女們看陸千景的眼神好感更濃,毓秀如她這輩子也已是陷入泥沼,一眼望到盡頭,看來上天确實公平,不會過多偏寵一個人。
而她們還有無限可能,少女不禁看向場上另一邊的少年,含羞低眉。
這時,一個嚴厲的聲音似在耳邊響起,男音低沉,五步之外,趙睿在與他妻子說話。
男子聲音沉悶,聽起來讓人很不開心:“這麼冷的天,帶他出來做什麼,待會又要得病了。”
女子抱緊孩子,面露愧色,光線明亮,能清晰地看到她咬着嘴唇,那張端正的臉不住顫抖。
良久,她松開牙齒,“他的身體一直很好,就是太想爹爹了。”
趙睿眉峰高蹙,不語。陸千景不覺細細打量這位世子殿下的長子,心提了一下,趙清如當真沒有騙人,江映當與世子真有幾分相似。
她想,大約是鼻子像,因為趙睿也長了差不多的鼻梁,都一樣挺直,剩下的就差得大了,趙睿臉型明顯随了世子妃,也是方圓的模樣,這樣一張臉雖說沒太多可觀之處,但勝在氣度高雅,同樣是看相人最喜歡的福氣臉。
想來皇室選正妻都是照着這個模闆選,可顯然趙睿不喜歡。
也有幾人看好戲一樣瞥眼看那錯亂不安的女子,趙睿半點沒給妻子留面子,送到半空的孩子又被他母親抱了回來。趙睿目光直愣愣看着另一邊,不知怎的,陸千景覺得他眼皮飛眨,一直固定的視線就這麼挪開了。
“帶他出來就管好一點,不要亂抓。”男子驟然擡高了聲調,陸千景低下頭,拉了拉趙清如衣袖,“你哥和你嫂子吵架了。”分明上次在順州他還是個溫和的人。
趙清如不在意道:“我爹去了,他心情不好,本來他好好等着當世子、當王爺,現在怕不是要成小宗了。”
“你不在乎?”
“我有什麼可在乎,無論怎樣,我都是郡主了,也隻是郡主。”
“你哥多少歲?”
“等到明年夏天......好像就二十?”
“哦......”二十,江映明年二十一,陸千景漫無目的地計算,說不清為什麼要這麼比。
“不跟你說了,我先過去了。”
趙清如飛奔跑下看台,抱着侍從牽來的白馬,臉貼着馬臉,馬兒打了個響鼻。各家公子小姐也跟着上場,都輕車就熟,很快找到自己騎慣的馬。
不一會來了有人牽來一匹棕馬,任是陸千景一個外行都看出那馬長得極好,肌肉緊實,像西洋傳進來的白色雕塑,每一根線條都有如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