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景緩慢踱了幾步,院子不大,隻在街邊辟了一小塊地,容得下一樹一桌,簡簡單單、清氣怡人,三個人在此閑聊既不擁擠也不冷清,現下多了她們,就有些站不下了。
原來每天跑來這裡玩,真會享受。
可惜,她來得似乎不是時候。
陸千景打量着周遭,這竟是一家布莊。目光無意觸上紫檀木盒,眉頭忽地蹙緊,十幾枚發簪橫七豎八疊着,有種屍橫遍野的錯覺。簪子上嵌着石頭,半數形狀奇特,半數色澤水潤,是河底撿來的卵石。
方殊伸着脖子似在窺她反應,見她咬唇繃臉,笑得快要跌到地上,“陸姑娘,你就收下了吧,他撿來的。”
陸千景細細琢磨了一會,江映臉色太過真誠,不像拿她找樂子,她沒看懂他在做什麼。不過她不是來看他玩花樣,心煩意亂地給趙清如遞了個眼色。
趙清如又開始哭了,喘得快要背過氣,江映悄悄藏起發簪,他沒見過趙清如哭成這副德行,那嗚咽的哭腔一聲高過一聲,還一個勁往人跟前湊,想不注意都難。
“你來做什麼?”
年久無人的耳房,趙清如斷斷續續,勉強說清來意,江映反複捏着簪子,乳白泛着青黛的石塊油光水滑,稍有心煩,說話卻依然是心平氣和的語調,“你怎麼知道是安王殺了世子?”
趙清如:“聽到的。”
江映又問:“小聲點,聽誰說的。”
趙清如喉嚨一哽:“他自己說的,他對着老楊屍體說的。”
“别哭了。”江映推着桌上唯一一碟糕點,白色粉塊不知放了多久,塌陷得沒了原樣,方糕邊緣龜裂,掉了一層粉末,看起來又幹又硬。
“楊非現在如何?他還好嗎?”
趙清如懵了,老楊死是他命人處死,怎的如今好似失憶一樣,她轉眼看陸千景。陸千景恍若未聞,正對着桌上的假花出神,面色不知為何越來越凝重,趙清如道:“他在冰室裡,我叔叔要把他藏起來......他......不是都死了嗎?”
陸千景心思全放到了另一處。
擺放糕點的盤子在趙清如面前停下,趙清如猛地抓起幾塊混着眼淚塞進嘴裡。
推着瓷碟的手指似比她印象中的還要修長,沒多少肉,就是一根皮包着的骨頭,嘴唇就不同了,軟得吓人。
她開始好奇“溫言軟語”到底有多溫多軟。
肯定比和趙清如說話時還要和緩。
真讨厭啊,為什麼不能把他嘴唇縫起來。
她腦子一片混沌,身旁兩個人絮叨不止。
“世子的事,我一時半會也沒什麼辦法,安王派了眼線跟蹤我,楊非假死之後,他雖對我放心許多,不如從前看得緊,但絕非全然不管,郡主今日過來,安王必定知曉。”
趙清如受到極大的驚吓:“那怎麼辦?”
江映看着陸千景,唇角帶了影影綽綽的笑意。
“你們來找我有什麼奇怪,知道就知道了,他不會管,而且這些日子他有更重要的事忙。趁他不在王府,郡主可以偷偷把楊非送出來嗎?”
趙清如聞言擡頭,神情憤憤:“我當然想把老楊弄出來好好埋了,我還要給他造一副金絲楠木棺,給他點長明燈,燒法船,再請最厲害的大師做法,讓他快點轉世投胎......我......我再去把他找回來,繼續......繼續給我做人面,他跟着爹爹時隻有十歲,我隻要等十年。”
陸千景:“......”
她不知該如何評價,反正就是有點意外。
江映:“......”
倒也不用埋進地裡。
“他真的還沒死,吃了假死藥罷了,你快些回去給他喂點米湯,要不他真要餓死了,你想辦法把他弄出來,随便丢進亂葬崗,我在亂葬崗等他。”
趙清如聽了,愁容半舒,心裡仍不斷犯嘀咕,“他不是被吊死了嗎?”
深思一遭,臉上一刹那浮起又驚又喜的神色,楊非深谙奇門異道,還是他教她上吊如何把控力度,如何做到窒息而非頸骨斷裂,想來要吊死本尊,實在有些難度。
江映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凝神,
“還是要像從前那樣待你叔父,不要讓他察覺異樣。你把楊非弄出來也不要瞞着他,直接去求他,隻說楊非是亡父舊部,你想将他好好安葬全了孝心。若是安王不許,你再讓人把屍身偷出來,安王若是責怪,也要一口咬死已經把人埋了。此事關乎世子的案子,還請郡主一定要做到。”
趙清如狠命點頭,“放心,這點東西我知道該怎麼辦。”
她本就打算偷屍體,也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隻要借着安王對她的“疼愛”撒潑打滾,像從前那樣蒙混過去,她早已得心應手。可惜此次遭逢意外,不小心聽見父親死因,這都無妨,隻需裝作從未聽見,長于皇族,誰還沒點裝聾作啞的本事。
“我哥怎麼辦?”
江映神色略略茫然:“他怎麼辦?你問我做什麼?”
趙清如深吸一口氣,臉色發灰,“他為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當時你也在,我不信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是......你是,你自己清楚,你一定讨厭死他了,你一點都不想他死?”
迎着三分質疑的目光,江映頗為無奈,他對趙睿沒任何特别的看法,這人是死是活他不關心,若是趙睿像條死狗一樣躺在他腳邊,他很樂意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