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景便這麼問了:“是因為王爺的差事,所以才不做從前的生意了?”
衆人用又懷疑又失落的眼神看着他們東家,眼瞧着天就要熱了,原有的存貨快要用光,隻靠賣冬衣不得餓死。
男子道:“是啊,現在最緊要的就是王爺的事,還有娘娘的差事,旁的一概不管。”
陸千景對着仍不爽朗的局面,愈發急迫,“既然還有娘娘的事要辦,為什麼不從陸家拿些新料子?”
男子計算道:“陸家,别提了,陰了老子一大筆錢。給娘娘做衣服能花多少布,原有的夠用,而且她能不能看上還是一回事呢,犯不着費神。”
這個回答出乎她意料,還想多問,卻有些尴尬。男子跳下馬車,也進入店中幫襯,已然沒功夫理人。
陸千景心頭愈緊,深深看一眼招幌,旋即趕向街頭。一條長街全是大大小小的布莊,攬客叫賣,全無異常。她對于這樁事情頗覺得意外,她上一次收到家中來信是十多日前,信中隻說一切安好,讓她切莫牽挂,短短十幾天,家裡到了什麼田地,她一概不知。
這是一種天崩地裂的恐懼,如同跌落無底深淵,永遠不知道最壞的那處在哪。是經營不善,借了錢财,被人家重利盤剝,走投無路,還是出了更可怕的事。
陸家向來小心本分。
她一時說不出還有什麼。巨樹是從根部一點點爛掉的,而陸家樓塌猶如山崩,隻在瞬息之間,非有外力不能緻也。
她走得很快,一路也不知撞了幾個人,手臂被人扯住,江映面色終于急了幾分,“源城知縣是我同年,我先寫信去問,就算真出了事,他也能關照一二。”
陸千景臉色蒼白:“當真?”
“這種事怎會有假?不過我覺得多半是安王放出來的幌子。”
陸千景浮躁的心情稍許平靜,眼睛濛濛看着江映,不再抗拒外界的動靜,江映趁勢把她拉到僻靜角落,幾乎是在耳語,“安王,可能想造反。”
陸千景神色一凜,她原本就想事情想得心煩意亂,這人又東拉西扯,不耐煩地用力在他手背抓出一道痕,“又是猜的?猜的就别說了。”
果然,江映坦誠道:“是猜的,但不是亂猜。那人說的是真的,這段時日,城中□□成的布莊都在塞冬衣,我看過那些衣服,很厚,根本不是這個地方會穿的,還說是給府兵的,哪來那麼多府兵,多半是他私養了士兵。如無意外,安王是打算起兵,按着他們計劃,冬日是想打到淮水一帶。”
“安王要囤軍需,索性讓那些鋪子斷了買賣,再騙騙百姓,反正也沒人知道陸家成了什麼樣。”
陸千景點了點頭,心中仍有疑惑,貨源又不止她一家,難道家家都出了岔子?
能騙多久,又有幾個人會信?
雖這麼想着,還是輕松了許多。不管江映說的是真是假,造反聽起來是要可怕許多,萬一安王行軍順利,摧枯拉朽一路劍指淮水,那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和爹娘在一起,是福是禍,也沒什麼可怕。
不過,少說還有大半年能活,誰都不想比旁人快一步去死。
“反就反了,關我什麼事,你快些去寫信,正好我帶回去。”
江映一怔,沉默了一會,看陸千景神色笃然,分明早做好決斷,“你去哪?”
陸千景調子很高,“回家啊,你不會真以為我是來找你的吧?”
江映看她開始嗆人,死死壓住笑意,在他的認知裡,她心情多半是好了,如果現在一臉凄惶地哄她留下,她隻會越來越起勁,于是淡漠道:“好,此事慢不得,我馬上寫,但現在天色晚了,你明天一早再動身。”
他注視陸千景稍微有點錯愕的臉色,心跳飛速,态度依舊顯得非常平淡,盡心盡力替她考量:“你想坐船還是坐車?坐船會快些,就走水路吧。這裡最早的一班船是卯時一刻,明日我叫你好了,走吧,回去,今晚快些睡,免得起不來。”
陸千景渾身不自在,要回去是她自己說的,辯駁不得,可思來想去事也不是這麼辦,她就不能晚一些,慢一些?他明知道她起不來,回眼看人,江映神色毅然。
他一定在背後嘲笑她。
陸千景氣得仰倒,卻放不下臉面反悔,重重朝地上踹了一腳,耳邊聲音響起。
“等這裡的事了了,我就去找你,然後成親。”
“成不了了。”
江映笑了一聲,“怎麼成不了了。”
“真的,我沒騙你,”陸千景神色低落,“你李侍郎給陸家寫過信,那封信說了我們的事,原是要我帶回去,但被我撕了丢水裡,現在我爹娘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說怎麼成親?”
江映看她出了惡氣,笑道:“這算什麼,你回去親自說明好了。”
陸千景問:“你什麼意思,陸家真的會沒事?要不咱們冥婚吧?”
她不知道為何要多問一句,江映和她一樣,都看不到實情,但就是想多聽一句“沒事”,尋求認同罷了。
“有事就解決,不管是誤會還是被人陷害,隻要他們自己不犯錯誰都動不了他們,你看這條街,半數都挂了你家的名,沒你想的那麼容易被人整垮。”
總算說了點實在的。
陸千景輕輕一笑。
遠處突然有人在叫“千景”。
聲音有些熟悉,卻又說不出是誰。
江映眉頭皺起:“沈彥啟?”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就算要找人,不是該直接找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