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抛開個人不講,這樣的動機于人性而言是存在一定合理性的,反複觀看幾遍,林塑都沒找到可以切入的點。
“他能通訊的東西我都讓人送去技術組了,”虞今越在聽見環境安靜下來後,才說,“嘴上審不出來,希望能從那裡面找點有用的吧。”
作為重犯,原本這些物證得交由上局一并收入的。但蔣智在保管庫的系統上動手腳并且盜竊保管庫東西這件事上,虞今越那兒是證據齊全的。
蔣智的惡劣行迹已經不止違背專組準則和星都法,還為基地帶來的一系列消極反應。于是,制裁他的事交給了上局,一些緊要的線索就給了基地,如他的通訊器。
林塑說:“人什麼時候送走?”
虞今越剛張嘴準備說話,肩頭突然多了團毛茸茸的黑色東西在聳動。下一秒,黑貓探出腦袋,呆呆地看着他,然後“喵喵”兩聲。
“貓?”林塑眼睛微瞪,似不可思議,“你家還養貓?”
虞今越把肩頭的貓拂下去,抱到懷裡揉了兩下,說:“撿的,流浪貓。”
林塑盯着那黑不溜秋的貓挪不開眼,心裡軟了下。
先幾年,基地裡還能看見這些小動物,後來物資越來越緊張後,人們自己都顧不上,更别提貓啊狗啊什麼的,以至于他好久都沒見到過這種小玩意兒了。
林塑問:“它有名字嗎?”
虞今越說:“嗯,叫‘912’。”
正是基地落地那天林塑“碰瓷”後,他回家的路上撿的。
“……”林塑無言,誰家好人給寵物起這麼個名兒。
插曲過後,兩人說回正事兒。
“明早六點押蔣智回星都,”虞今越喟歎一聲,“我能争取的最大極限了。”
林塑點了下頭,感激和怅然都埋在眼底:“謝謝。”
雖然争取的時間不長,但至少,蔣智被關在觀察室的時間,沒浪費過任何一分鐘。
“你……”虞今越口吻試探,“沒什麼想問的嗎?”
“你覺得我該問什麼?”
虞今越說:“你不覺得蔣智的反應太過幹脆,甚至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
“你都能看出來。”林塑止住,濃眉微微上揚,沒繼續說下去。
當然,虞今越也聽得出他後半句話會是什麼,忍不住揚唇:“那你怎麼不和我探讨一下?或許我對芯片被盜一事和你們基地的爆炸案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呢?”
林塑面無表情地盯他,深褐瞳孔裡看不出任何波瀾。半天,他目光沉沉,緩緩開口:“我可以相信你嗎,虞今越?”
“你覺得呢?”似乎是怕林塑真會說出“不信”那種話,虞今越又補充,“你連隻見過幾面的潘梅都能信,我們好歹共事那麼長時間了吧?我在專組的職責之一就是盡一切力量為你們基地解決難題,你有什麼信不過我的呢?”
林塑不置可否。
他倒不是覺得虞今越能和基地别的人扯上什麼關系,譬如蔣智這類人。
他隻是信不過虞今越真為他們基地的事操心。
畢竟,哪怕有那一張遠古的互助協議壓着,他們之間也隻是履行合作。但凡當初H-0星球嫌麻煩,危難來臨之際,H-0星球完全可以當那張協議不存在,棄他們于不顧。
今天他們能在容格安頓下來,純粹是東道主有人道主義。
所以林塑不信,除了基地内部的人,真有人能為他們基地付出真心。
最後,林塑沒有回答虞今越的問題,熄了設備睡覺。隻是他閉眼了那麼久,愣是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理頭緒。
從馬文烨到蔣智再到邬湛。
馬文烨已審完了,彭烈也沒再從他家裡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他在這場混水裡的作用估計也就止步于此,可以撇開不談,可蔣智和邬湛怎麼會扯上關系?
從蔣智今天的表現來看,他對自己的前途那麼在乎,邬湛又許不了他什麼好處,為什麼他會冒那麼大風險幫着邬湛偷槍?
還是說,其實和蔣智接頭的另有其人,再由那個“其人”交給邬湛?可會是誰呢?
邬湛這事兒疑點确實多。
如果馬文烨是邬湛安排的,那順推下去,爆炸案肯定和邬湛脫不了幹洗。
可馬文烨暴露的時候,邬湛為什麼還能那麼安然地當做無事發生,依照他對邬湛的了解,不說能掀起多大風浪,肯定會掙紮一下。
而根據于浩轉述的逮捕情況,邬湛似乎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後來在他家和辦公室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點。
蔣智的通訊器虞今越已經送去技術組,邬湛的通訊器和辦公設備也都交給技術組了,隻希望上面能查出兩人的聯系記錄或蛛絲馬迹吧。
除了這個,還有件令人頭疼的事——芯片被毀,他注定要對不起那些冤魂了。
他們被人貼上“低劣”、“廉價”、“毫無價值”的标簽,伴随着一聲通天炸響,轟然成灰,甚至來不及絕望和痛哭。
能讓他們重現于世的唯一的芯片被摧毀,他們真的要永生永世都埋骨地下城,見不到天日見不到陽光,就像江小陌說的——“基地沒有黎明,隻有無數屍骨堆成的無盡黑夜。”
而且,他答應江小陌要把她媽媽的影像交給她的,他要辜負江小陌和衆多和她一樣等待真相之人的信任了。
林塑忽然坐起身,“啪”一聲打開床頭燈,他眼睛被刺激有些酸脹,皺眉捂眼好半天才緩過來。
他下床,低頭翻找床頭櫃,從雜物深處拿出一盒煙,還有打火機。
他到容格就沒抽過煙,這盒煙還是孔易誠初來時采買東西順手替他拿的。
他披上衣服走到陽台上,傾身靠着圍欄,仰頭看天,深沉眼眸望着滿天星宿。
這顆星球離月亮很遠很遠,比起基地的月亮,哪怕是圓的,也隻有基地一半大小。
兩指間,煙卷盡頭星火和萬家燈光融為一體,縷縷白煙輕舞盤旋,燒盡惆怅。
林塑習慣了基地的劣質煙絲,很久沒抽煙,第一口就冷不丁還被嗆到,猛咳好幾聲才緩過來。
聽見這動靜,值夜的郝望在門外敲了敲,警惕地問:“上将?您沒事兒吧?”
“沒什麼。”
“好,您有事叫我。”
對話短暫地結束,林塑望着眼前迷蒙的煙霧,又陷入失神之中。
以往在基地,他一次頂多半根煙,現在他卻連抽了兩根。
他是真的覺得,在身上壓着那麼些擔子,比以前苟活喘息的壓力還大。至少以前都在同等的死亡威脅下,生死也就一瞬間的事,他不用顧慮太多。
第二天一早,林塑準備再去一趟監/禁所。雖然邬湛的精神鑒定還沒出來,但過去一夜,他相信,邬湛肯定比昨天要冷靜得多。
隻是沒想到,他還沒出門,于浩就給他傳來一道消息——邬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