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钰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極輕,幾乎不可聞般念了什麼。
洛千俞收了扇子。
雖說禦香丸不是速效救心丸,昏迷之人至少半刻鐘後才會有所反應,但一旦恢複神智,聞钰身手了得,在原書中武力值甚至穩居前三,這點他是知道的,再來何人都不是對手。
但保險起見,防止無法預料的其他變故突生,他和春生作為出手相助的路人,趁早溜之大吉的好。
隻是,春生天生耳力靈敏,眉頭一滞,低聲道:“小侯爺,這俊公子好像說了什麼?”
“怎麼可能?”小侯爺一怔,下意識湊近些,瞧着聞钰緊閉眼簾,氣息略顯沉亂,像是内力仍在與藥效對抗,“這禦香丸沒那麼快顯效,尋常人至少要等上一刻鐘,體質再好也頂多減個零頭,這才過去多久?”
春生點了點頭,不疑有他:“那可能是小人聽錯了。”
洛千俞本來想把人就這麼扔在這兒,可總覺着這地兒陰森不詳,若是聞钰藥勁沒過去,就先被五花大綁,豈不是白救了?
心中秉承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念,便吩咐春生:“咱們把他擡到外面去。”
“是,公子。”
可是倆人一付諸行動,才發覺比想象中困難。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将聞钰擡起來。洛千俞手臂發酸,險些站不穩,額頭也滲出點細汗。
聞钰雖然看着是個翩翩如玉的書生,可真正的重量卻更像個練家子,也幸虧春生折返來找他,這要是他一個人搬,還真未必搬得動。
小美人雖昏迷不醒,衣袍下的身體卻隐隐透出力量感。肩膀寬闊,腰腹緊實,線條流暢卻不誇張,骨肉白皙美感,卻蘊着結實的張力。
即便是此刻昏迷不醒,依舊給人一種勻稱有力的錯覺,完全不像尋常美人受那般單薄細弱。
洛千俞摸過一次,但真正近距離接觸,還是沒忍住暗暗羨慕了一把。
“少爺……好像對這位公子關懷備至,可是您認識的人?”春生沒忍住好奇。
“……不認識,我沒有,未曾見過。”小侯爺否認三連。
春生哦了一聲,有些可惜。
這位公子相貌不凡,一看就是個正直君子,若是作為朋友,比起樓銜那些不正經的酒肉朋友,和小侯爺看起來更般配。
如此思忖着,一個不注意,手上竟松了力道,重力猝不及防被壓向小侯爺那頭。
前幾步雖走得吃力,卻是好不容易挪到了地方,洛千俞剛調轉方向,力道先是壓向他的手臂,緊接着是毫無防備的頸懷。
還沒來得及反應,洛千俞一個不穩,竟被撲倒在地。
兩人身體重重地摔在地,洛千俞驚呼一聲,後背撞在冰冷地面,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更讓他驚慌的是,聞钰的臉近在咫尺,唇瓣幾乎貼在了他的脖頸上。溫熱呼吸噴灑于皮膚上,洛千俞渾身一顫,頸側的敏感神經仿佛被點燃了般,瞬間蔓延至全身。
小侯爺受不住,忍不住一哆嗦,沉甸甸的推不開人,頸側微顫,臉都紅了一片。
“春生……愣着做什麼?快來幫忙!”洛千俞忍不住喚人,聲音難得染上惱怒無措。
春生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上前,連拖帶拽地将自家少爺從那人的桎梏解救出來。
小侯爺看了眼聞钰,又看向滿臉愧意的春生,不由得心下了然。暗罵道,果然美人的威力深不可測,這美貌buff,就連他家小厮都被引去了注意,一時手裡往了輕重。
倒是人之常情,也不能怪春生,洛千俞沒說話,便由着他家小厮替他拍下灰塵,整理衣襟。
小侯爺衣袍淩亂,脖頸處還殘留着一抹淡淡紅暈,整個人看起來既狼狽又慌亂。
見自家少爺欲言又止,卻唯獨不出言怪他,春生愧疚的頭都擡不起來,紅着眼圈幫小侯爺正衣。
然剛松了口氣,卻忽然感覺腳踝處有些緊。
洛千俞低頭一看,登時愣住——左邊腳踝上,竟不知何時纏上了一條紅色發帶。
末端還打了結。
這是……?
定睛看去,那不正是自己先前在樓檐上丢失的、後來東郎橋夜市上與聞钰書中第一次正式見面,在對方手腕上發現的那條!?
方才混亂之間,聞钰什麼時候給他系上的?
不對……聞钰還沒徹底醒過來,既還沒恢複神智,那就是潛意識的行為?
洛千俞目光落在那紅發帶上,怔愣間,忽然有些頓悟。
一直以來聞钰追尋他的下落,未必是想扒馬,亦或是執着于自己的真面目,而隻是想把這紅發帶物歸原主罷了。
因為聞钰秉性正直如此,而并非他這個人重要。
而兜兜轉轉,發帶竟也回到自己手裡……對于主角受來說,了卻心中執念,算不算是徹底兩清了?
如此思忖着,洛千俞心神微動,這倒是好事,于是遲疑間,倒也沒伸手去解。
“春生,我們走。”
“是。”春生腳步一頓,像是想起什麼,“公子,竹筐還在殿内,待小人取回來,裡面還有折扇和香火呢。”
小侯爺應了聲,春生轉身,快步跑回大殿。
沒過半晌,忽然聽到殿内傳來一聲悶響,仿若有什麼東西重重摔落在地。
洛千俞心頭一跳,擡頭看向大殿方向,春生身影消失在門内,沒有任何響動。
“春生?”小侯爺喊了一聲,卻沒得到回應。心中不由一緊,快步朝大殿跑去。
剛一進殿,便看到春生倒在地上,手中的竹筐摔在一旁,折扇、香火和水壺散落一地。春生臉色蒼白,鼻子下竟滲出一道血迹。
“春生!”洛千俞連忙蹲下身,伸手去扶。然而,手剛碰到對方肩膀,卻忽覺手背一熱,低頭看去,竟是一滴血滴落在自己手背上。
洛千俞一愣,下意識擡手摸向鼻子,指尖頓時染上一滴鮮紅,竟是他的鼻子也在流血。
不好!
果然,小侯爺試圖站起身,卻發覺雙腿發軟,根本使不上勁兒,頭一陣發昏,仿佛有千斤重,視野都開始恍惚。
眼前周遭仿佛蒙上一層薄霧,連春生的臉都變得模糊不清。
失去意識前一刻,腦海中隻剩下一個模糊念頭。
聞钰也中了香,藥效更深更久,卻沒有流鼻血的症狀,他和春生攝香尚淺,不該嚴重至此,究竟……哪個步驟出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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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下,總旗行了禮,先一步告退。
洛十府擡眼時,發現兄長早已不見人影,果然沒等自己,便獨自一人加快腳步,踏着石階上山。
夜色漸深,霧氣彌漫開來,寒山寺的輪廓在月光下愈顯幽靜。洛十府默不作聲,卻覺過于安靜了些。
剛走至寺門,卻見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從側門閃出,那人面上圍着巾帕,手中端着一盞香火,步履匆匆,倒顯得幾分鬼鬼祟祟。
洛十府眉頭一皺,心下生疑,便快步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反手上折,驚得對方連連哀嚎。
“哎喲,疼疼疼!!”
“你是何人?……放手,放手!”那人聲音顫抖,掙紮間面圍也随之滑落,結合身着打扮,竟是寒山寺的方丈。
洛十府目光寒涼,手上力道不減,隻冷聲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
方丈疼得臉色發白,知道這不是尋常客人,連連遮掩:“大人輕着點!老衲,老衲……”
“膽敢虛言,現在便砍了你的舌頭。”
方丈哪見過這閻羅架勢,直接不打自招:“大人饒命!!老衲隻是奉命行事,不敢有違!”
“奉命?奉誰的命?”洛十府聲音低沉,攜着不容置疑令人膽寒之意,“還是你想等着下了诏獄再說!”
“大、大人饒命!”方丈瞳孔一顫,哆嗦着跪下,隻好托盤而出:“前些日子,有兩人分别找過老衲,給了些好處,叫老衲今日不開放寺門,香火一個時辰一換,還要老衲退遠些,莫要打擾他們行事……老衲也屬實是被逼無奈啊。”
洛十府聞言,臉色驟變,開口問道:“方才可有個公子進了寺?”
方丈回想着,點點頭,顫聲道:“是……是有這麼一位公子,帶着個侍從,直接進了大殿。老衲按照吩咐,沒敢多問,隻遠遠瞧着……”
“他人在哪兒?”
被這氣勢所懾,方丈哪有敢不答的:“大殿……在大殿裡!老衲方才在他們進去前,按吩咐換了香火,便退了出來,至于那位公子現在如何,老衲實在不知!”
洛十府顧不得再與方丈糾纏,轉身便朝大殿疾步而去。
一路疾行,快步踏入廟宇,殿内香爐已不見蹤影,空無一人。
“兄長!”洛十府揚聲喊道,卻無人回應。
他站起身,目光掃視四周,卻忽聞殿後傳來一陣輕微響動。
穿過回廊,俨然竟是另一處廟堂。
洛十府目光一掃,便瞧見地上散落的竹筐、灑了一地的水壺。以及倒落在地、已然昏迷不醒的春生。
*
黑衣人将不省人事的小美人扛在肩上,身如葉影,穿于寒山寺外密林中。
夜色沉寂,月光被茂密叢林所遮蔽,四周所見之處皆是一片漆黑,唯有風聲自耳邊擦過。
他腳步輕盈,幾乎與夜融為一體,偶爾踩斷的枯枝聲也被風聲掩蓋,驚動了三兩鳥兒。
也就在此時,他耳尖一動,自遠處聽到一聲穿堂之響,下一刻,緊接着一道寒光直奔他的面門而來!
黑衣人瞳孔一縮,迅速側身,那暗器擦着他的耳際飛過,釘入身後的樹幹,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誰?!”
黑衣人低喝一聲,腳步未停,繼續向前疾馳。然而,還未等他跑出幾步,忽然感覺胳膊一緊,一條柔軟絲帶不知從何處飛來,緊緊纏住了他的手臂。
那絲帶看似輕盈,卻藏着極大力道一般,勒緊瞬間,仿佛鑄鐵般嵌入皮肉,勒得他悶哼一聲,手臂生疼。
黑衣人眉頭一緊,試圖掙脫,卻發現那絲帶竟越纏越緊,甚至隐隐有割破衣袖的趨勢。頓時心中一凜,知道來者不善,同時身手不凡。隻得停下腳步,借着絲帶的力道一躍而起,落在一根粗壯樹枝上。
他單手扶着樹幹,另一隻手緊緊摟住昏迷的洛千俞,目光警惕,巡視四周。
“誰在那兒?”
“有本事暗器傷人、躲躲藏藏,沒本事滾出來!”黑衣人冷聲喝道。
黑暗之中,蓦然傳來一聲輕笑,随即一個低沉懶散的男人聲音響起:“蠢貨,光顧着得手,也不看看自己綁的是誰?”
黑衣人眉頭緊鎖,目光死死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竟就在自己上方!
隻見一道修長身影從樹影中緩緩走出,叢葉樹影透下的月色縫隙灑在那人身上,映出一張美貌且冷峻的面龐。
那人一襲淡青色長袍,袖口繡着暗粉花紋,手中握着半截絲帶,斷處像是匿了金屬,月光下隐隐泛着冷光。
“哪兒來的愣頭青?敢罵老子蠢貨,老子招你還是惹你,所意何為!”看出是個脾氣暴的,黑衣人肅目橫對,這一下額頭都爆出青筋。
那青衣男人輕笑一聲,絲帶“唰”地一聲展開,柔軟的那頭竟不知何時纏上了那未醒之人的腰,悠悠拽了拽,語氣帶着分譏諷:“為主子賣命,卻不知道自己綁錯了人,不是蠢貨是什麼?”
“綁錯人?”黑衣人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洛千俞,壓根不信,“京城數一數二的美貌,身上綁了根紅發帶,在場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接着,像是想起什麼,又悠悠冷笑一聲:“再說,我若是綁錯了人,你為何要追上來?”
“你看上了,想搶人就直說,少在這兒裝神弄鬼!”
那男人聞言,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搶?你錯了。”
“我追上來,是因為你綁的本就是我的人。”
“狗屁!”黑衣人不再廢話,複命要緊,于是身形一閃,瞬間逼近那不速之客。
他手持短刃,不想在此浪費太多時間,于是招式短狠,刀刀直逼這嚣張之人的要害。而那人則不疾不徐,身形飄逸,遊刃有餘般,手中絲帶以柔克剛盡數纏卷,竟一一躲開了自己攻勢。
本想迅速了結,卻發覺那人看似不疾不徐,實際速度極快,鬼魅一般。刀光劍影,于密林交錯閃耀,戰場好似處于無形,周圍的樹葉卻被勁風卷起,簌簌落下。
黑衣人咬牙切齒,手中短刃劃出一道銳光,直逼那人咽喉。而那青衣之人身法詭異,輕巧躲過,始終讓他無法得手。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忽的聽到一聲尖利風響。
下一刻,數道寒光直奔兩人而來!
兩人皆是一驚,迅速閃身躲避,隻見幾枚飛镖釘入他們身後的樹幹,力道之大,竟将樹幹震得微微顫動。
“誰?!”黑衣人低喝一聲,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
青衣公子則眉頭一皺,眼中閃過詫異,顯然對這飛镖并不陌生,低聲自語:“啧,又是他。”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緊随着飛镖,自黑暗中突身而至,手中佩刀光刃滑動,眼中盡是令人膽寒的冷意決絕。
“放開我兄長。”洛十府一字一句,冷聲開口。
那幾個字所咬牙升含的寒意,仿佛要将他們生生撕裂。
黑衣人見狀,心下一凜,竟一時之間有些崩潰。
心說真他娘的麻煩,這差事看似容易,燒個香綁一綁的事,可真正得了手,卻發現複命之路異常艱難!
一個兩個都要來搶,一個沒解決完,另一個飛镖加短刀就沖過來了,竟是一副拿命搶人的架勢。俗話說美色誤人,可這未免也太過誤人,也誤了太多人,這美人究竟還有多少人惦記!!
于是握緊砍刀,頹然而崩潰地朝洛十府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