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如金的日光裡,一團白物溜出卧房,慌亂逃竄。
四隻毛茸茸的小短腿蹭過中式落地燈,一頭撞在男人素黑的西裝褲上。
咚通咚通的緊密悶響戛止,它剛委屈地喵了一聲,肉肚子便被一座五指山扣住。
“貓……”
“這裡竟然有貓?”
元卓把手機放進大衣口袋裡,舉高手中的白團。
金絲眼鏡推到鼻尖,一雙輕度近視的黑眼瞪大,确認那萎靡垂下的小圓面孔。
家貓。
長相,随宋助理。
誰不知道蕭總向來最讨厭嬌滴滴的生物?!
特别是貓這類軟若無骨的小東西……
元卓瞧了眼裡側那沉默半敞的房門,歎氣。
就一天而已,他隻少提醒一句,花瓶助理就惹事了。
“叩叩叩。”
“進。”
元卓不敢大搖大擺地拎着貓進去,隻好将它藏在身後,單手推開那半敞的木門。
卧室裡,宋助理和蕭總在床尾面對面站着,彼此偏過臉不看對方的眼。
而元卓正對中間的床身,上面的絨被淩亂堆皺,就像……
宋助理的發絲。
和蕭總的針織衫。
強制壓下想要深究的好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本着蕭氏員工不妄看不妄議不揣度的三不原則,目不斜視地向上司禀告情況。
“蕭總,瞿先生已抵達中港,說讓您回個電話。”
“好。”
蕭硯丞修長的指骨捋了下袖口褶皺,很快恢複一絲不苟的工整外表,接過元卓的手機,眉眼沉沉地走了出去。
少了一人,室内陡然落針可聞。
元卓瞧了眼少女,垂睫鎖起眉頭,又瞧了眼少女,才張嘴打破這詭異的沉默。
“宋助理,請跟我出來一下。”
宋暮阮捋發絲的手頓住,旋即沉默垂在身側,随上元卓的步伐。
廊裡,元卓謹慎地從窗格裡瞥了眼,确認上司已走出院門,才抱着貓,帶着貓主人下到一樓廳堂。
他領着蕭氏高薪,本應為上司思量。
坐去牆邊的太師椅,直接開門見山——
“宋助理,我們蕭總已有家室,而你隻是助理實習生,雖然是祁小姐推薦的,但應該有基本的職業操守和道德标準。”
“這兩次你刻意接近蕭總的事,我暫時不對祁小姐報告。”
“如有下一次,我會向祁小姐說明具體情況。”
面對一頓冷然抛來的威脅,宋暮阮牽聳起眉端:“兩次接近蕭總?”
元卓拿出少女特意放在桌上的禮物,掂了掂,說:“這肯定是你為蕭總準備的。”
“結合剛才在卧室裡的表現,不知道宋助理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但,不得不讓人誤會。”
宋暮阮咬了咬梅子色唇瓣,舌尖的銅鏽味再次溢開。
酸酸的、脹脹的。
如同她此刻的鼻尖。
“元秘書,送蕭總筆,是因為他讓李枭修補我家窗戶。”
“不僅是他,我給李枭也準備了禮物的。”
眸光落在禮盒中央的藍綢蝴蝶結,她咽下那難聞的血絲,繼續解釋道:
“至于剛才進蕭總卧室,是因為哥哥讓我取的東西在裡面。”
“你放心,我不會違背職業操守和道德标準。”
末了,她堅定撂下話來。
“而且,我對你們蕭氏的人沒有半點興趣。”
“更别談任何不良意圖。”
一番铮铮擲地的話下來,元卓一顆護主的心算是落定。
他把掌心裡的精美禮盒放在她手邊,雙唇張開,然而還沒來得及說半字,餘光便觸到一道寒冽的視線。
猛地回頭,他出口的話音受驚地打顫,完全沒了方才的氣勢。
“蕭……蕭總?”
宋暮阮也跟着側過眼。
蕭硯丞正立在菱花格紋門扇前,一張清隽深邃的臉匿在發白的月光裡,神色不明。
隻在銜上她的目光時,兩片弓形薄唇掀開。
嗓聲,一如既往的甕涼。
“元秘書,員工日常行為管理條例,第五條增加限制條件——适用于實習生。”
“好的,蕭總。”
元卓把貓輕放在地,摸出手機,迅速編輯好兩條消息:
[員工日常行為管理條例(第五條):集團内部禁止辦公室戀情,實習生同樣适用。]
[如有發現,立即開除。]
宋暮阮撂下水紅的眼睑,忙着瞥清屏幕裡的條例,絲毫不覺頂上的壁燈已被蕭硯丞遮擋。
“宋助理。”
涼陰陰的嗓聲從腦袋頂砸下,她霎時收了眼,揚起美而尖的下颌:“嗯?”
蕭硯丞梭視着少女。
即便座椅上的她全身落了層他的灰影,但肌膚依然通透的雪白。
那雙向來裝滿情緒的黑瞳今日也沒露出半點情緒。
但,擡起的鵝頸,曲線過度高昂,滲出幾分虛張聲勢的鎮定。
“喵——”
麂皮絨鞋尖驟然坐上一軟綿物。
蕭硯丞僵硬地掣了下唇角,挪開視線。
右手一伸,撈過那團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貓,對少女丢下倆字。
“上樓。”
這話顯然是要秋後算賬。
宋暮阮耷拉下鵝頸,花蕊絲彎翹的睫毛也跟着蔫下。
眼睑,黏上兩小片玫瑰灰的扇形陰影。
元卓把那禮盒往花瓶助理那邊推了推。
“要不,你試試把這禮物送給蕭總?”
拿人手軟。
宋暮阮登時掀擡起眼,兩片灰影也旋即撤離。
眼睑四周,隻剩濕潤潤的玫瑰紅。
“這樣他就會消氣了?”
元卓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道:“他收下,肯定代表消氣了。”
“不收的話,就當是……”他呐出一個極有可能的答案,“送給上司的離職禮物?”
“……”
宋暮阮眼睛蓦地又空濛濛起來,像兩片潮濕欲雨的黑雲。
元卓見她似乎生定在了椅上,一個小動作也沒有,身為直屬上司,做好最後的盡職提醒。
“宋助理,蕭總他不喜歡等人。”
這聲居高臨下的提醒落在宋暮阮耳裡,像極了幸災樂禍的奪職催促。
正好,她也不喜歡被讨厭的人等!
“知道了。”
宋暮阮懶懶倚着那雕花扶手站起來,兩條修長的玉腿穩在地,反手一拍。
啪的聲脆響,精準抓住桌上的禮盒,她踱着紫絲絨面拖鞋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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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餘晖快要陷進地平線下。
霈河水聲潺潺,悄悄挽留住人間最後一縷透明的鎏金。
“蕭總。”
蕭硯丞擡起冷眸,淡淡掃過少女捏在手心的禮盒,把白貓放在八仙桌,指腹輕搭在它毛絨後頸上,薄唇尚餘幾分寒:“坐。”
宋暮阮挪了挪步子,坐去他的對面。
複又覺着太遠,不利于談判,于是起身,選定到隔個紅酸枝方角凳的位置。
剛坐下,便聽見隔壁資本家抛來的一個毫無人性的質問——
“宋助理,明知上司不喜歡黏人的貓,偏偏把貓放進上司卧室裡。”
“有何居心?解釋一下。”
宋暮阮把禮盒放在桌上,暗自捏了下手心。
她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