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
用完早餐,宋暮阮一行人便先行去到小雁山的台球室。
“台球是瞿放散發魅力的舒适區域。”
說這句話的人是趙岱,剛從外面進來的。
一米八五的身高,剪着利落的黑色寸發。
和瞿放一樣,都是深目削頰的英俊男人,而且英俊裡壓着幾分混不吝的羁氣。
不像她身旁這位老古闆。
舉手投足都是藏器于身的正人君子風骨,正得可以代表國家去參加首腦會議那種。
宋暮阮幽幽地歎了口氣,目光不自覺落到握着台球杆的瞿放身上。
半年前,如果是這瞿二先去了露台見她,那她現在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她會不會早就用美貌讓瞿二俯首帖耳了呢?
一旁的趙岱剛挑出一根杆,轉身便看見沙發上的二人。
他心底一沉,走向躬身貼在台球桌角,做出比試動作的瞿放。
“别耍帥了,蕭氏夫婦都在看你。”
“嗯?”
瞿放看過去,撞進直射他來的兩道視線,冷不禁打了個寒顫——
蕭太太視線含情脈脈,顯然已被他的帥氣英姿征服。
而蕭硯丞,他的蕭爺,頭部微微後仰,靠在美式複古棕的真皮沙發上。
一隻胳膊隔空穿過蕭太太挺直的後背。
看似慵懶地搭在沙發沿,實則那斂寒投來的灰褐眸子,已然暴露了此刻想要刃他的心。
瞿放的額筋抽了下,低着嗓子問:“怎麼辦?”
趙岱擦着杆頭,給他支招:“放下球杆,回頭是岸。”
瞿放向來聽取建議。
直起身子,捏着球杆,他片刻不帶猶豫地走到蕭氏夫婦身前,決定把征服女人的絕佳耍帥機會讓給使眼刃子的男人。
“蕭爺,打一局嗎?”
“不……”
宋暮阮聽到這話,兩隻璀璨的美眸眨了眨,直溜溜地盯着身旁的蕭硯丞:“你會打台球?”
話被打斷,蕭硯丞阖上微張的薄唇,目光仍頓在瞿放捏的紫檀球杆上,也不看少女,隻從鼻間淡淡嗯了一聲。
“老公,我押你赢~”
少女的嗓音甜黏黏的。
他搭在沙發背上的胳膊頓住,接着便默不作聲地收回。
一雙冷眼,挪到忽然用雙手捧着兩頰做開花狀的少女身上。
然而視線稍一落定,那少女像似觸動了什麼開關鍵,粉腮也貼着靠近,湊在他眼根子底下,沖他撲閃着如花蕊絲般的鬈翹睫毛。
“老公~”
“你會赢的,對吧?”
冷白的指節扣住台球杆,蕭硯丞借力站起身來,兩片弓形薄唇略微上浮,道出一句話:“赢了,我請客。”
瞿放懸着的心落地,跟在蕭硯丞身後,剛走了兩步,又轉身。
對少女豎了個大拇指。
“蕭爺向來不擅對付女人。”
少女像聽到了句玩笑話似的,放下托頰的兩隻小手,擠出個敷衍的唇弧,态度不明地聳了聳柔弱的香肩。
-
數聲連環的嘭嗒嘭嗒聲過後,戰況愈發緊張。
一局快要既定。
瞿放借着撚額前的深棕碎發的間隙,主動求饒。
“蕭爺,給點面子,隔壁那兩桌美人兒都看着呢!”
“風頭太盛,小心你家太太吃醋。”
蕭硯丞唇角嘲弄了下,眸光定在緊貼桌沿的小白球上。
“咚——”
中高杆發力,最後一顆花色球入了袋,白球在庫邊二撞反彈,角度完美滾停在桌内的下方。
又是一聲短促堅定的“咚”。
黑球進袋,台面隻剩一個顯眼的白球。
室内,響起啪啪的掌聲,還伴着幾個女人的驚歎。
隻是,這歎聲好像缺了點什麼。
穿過此起彼伏的柔軟聲浪,蕭硯丞看去。
宋暮阮仍坐在沙發上,低着頭,屏幕裡的光照得她兩眼亮潤潤的。
昨晚酒後的紅腫顯然在美式咖啡的助力下,消失得一幹二淨。
攏緊球杆,他踱步過去。
薄唇抿緊脫出的嗓聲,自帶藍調音樂的冷郁。
“在看什麼?”
少女聞聲,勻出兩隻專注的烏黑美眸。
揚起尖尖的下巴,拍了拍右邊的沙發,聲音卻是十足的明媚。
“快來坐。”
“嗯。”
蕭硯丞剛坐下,一張照片便被少女不由分說地遞到他眼裡。
照片的主角,是方才瞿放口中的那兩桌。
桌邊圍着幾個濃妝豔抹的高挑女人,有的握着球杆優雅站立,有的雙手環胸靠在桌角。
但目光,都饒有興緻地盯着他。
手中的球杆不由得攏緊一瞬,他凝看着少女,薄唇緩緩松開,先前冷郁聲質褪盡,再次出落在這靜沉氣流的嗓音,夾着幾分試探的僵硬:“所以,你是在怨我?”
“不怨,”宋暮阮唇角忽地一彎,兩根纖細嬌嫩的指尖放大女人的臉,“你瞧瞧她們,你覺得瞿放會喜歡哪個?”
“……”
蕭硯丞把黑檀木球杆放在身側,瞥了眼幾米外和趙岱重開戰局的瞿放,嗓聲又恢複偏冷的質調:“不知道。”
宋暮阮的指尖劃過一張又一張的美麗面容,倏地停在一個長相清純卻身着酷黑機車裝的少女。
湊過身軀,她半倚在他的胳膊上,點了點屏幕。
屏幕赫然轉亮,這晶燦燦的亮照耀着她美目裡袒露的盎然興緻。
“我覺得是這個。”
“她最漂亮。”
鸢尾香水清新活潑的中調散溢到鼻間,蕭硯丞摸了摸鼻骨。
一雙灰褐眸子落了層薄淺的冷意。
肅然站起身,他丢下幾個字:“我去趟洗手間。”
“好。”
待他走出房間,宋暮阮收起手機。
一雙幼圓滟光的美目不經意掃過那個機車女孩。
女孩直愣愣地盯着瞿放,而瞿放在進了個紅球後,也潇灑地捋了捋那頭蓬松的深棕發絲,轉過頭朝那女孩略微颔了颔首。
女孩趕緊撇開眼,不知對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麼,拿過單肩包,便指着洗手間的方向,點了點頭,獨自出了房間。
宋暮阮在一旁看着,心裡暗道二人有戲。
忽即又想到方才自個胡想瞿放會對她俯首帖耳的自信之言,搖了搖頭,下定笃論——
瞿二的風流是同骨子裡的血脈長在一起的。
任是仙女下凡,他也要霸占七個各美其美的仙女的那種風流。
還是蕭硯丞這樣的正人君子好。
突然又覺得賺翻了的宋暮阮,望了望四周,發現十分鐘過去,她家的蕭君子還沒回來。
于是捏着手機,便尋了出去。
依着洗手間标識,她轉過一個角落,來到小雁山有名的百畫長廊。
百畫長廊如其名。
兩側的牆壁,每間隔一米,懸挂着一幅出自西方名家的真迹。
印象派、現實主義派、新古典主義等各種畫派皆有。
每一幅真迹都可以抵上中港的一套房,共計百幅。
其實她小時候就曾到過小雁山。
那時,小雁山在華市還未成立分館,父親雖然是小雁山的會員,但久居華市,隻有陪阮教授回娘家的時候才會到這裡坐坐。
這裡的布置大體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畫廊兩壁的畫也幾乎未變。
但她眼前這幅紫鸢尾是後來挂上的,以前這裡懸挂的是一個明亮且豔麗的女人背影。
聽父親提過,那副畫不是出自名師之手,而是會館館長自己作的畫,畫裡的女人正是他深愛的那位。
“哥哥,我找不到回台球室的路了。”
一道女聲倏地打斷了宋暮阮的回憶。
她放輕腳步,踱到長廊拐角處。
一雙充滿好奇的美眸小心往裡探了探。
洗手間外,一個黑西裝男人,從胸前口袋裡抽出一條墨灰藍真絲方巾。
置若罔聞,擦拭着手上的細粒水珠。
直直垂垂的長睫在眼睑處投畫兩塊冷淡的扇形陰影。
“你帶我一起回去,好嗎?”
機車女孩的又一聲請求落地。
男人似乎有潔癖。
修潤的甲尖、冷白屈折的指節。
手心翻轉,以慢工出細活的勁兒,徐徐拭揩手背蜿蜒的青藍筋脈。
無言的靜寂,在長廊蔓延。
宋暮阮半躬在牆側,反手揉了揉發酸的腰肢。
“蕭太太,打算藏多久?”
宋暮阮身子一怔。
不等她遁逃,男人的冷眸已拽住她。
于是,在二人的目視下,她隻好拖着月白小短靴,“噔……吱——”極其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機車女孩咬了咬唇,一副不可置信的詫異深色:“你有太太了?”
蕭硯丞側身,握住身邊人的左手,兩隻交握的左手無名指都有亮鑽閃爍,語氣淡漠如霜。
“我以為你應該看得很清楚。”
或許是年紀小,機車女孩捂住漲紅的臉頰,徑直跑進女洗手間裡,啪的聲關上了門,主動隔絕蕭氏夫婦的二人世界。
“……”
宋暮阮擡頭瞄了眼男人。
男人也垂斂眸子望向她。
視線兩廂交彙,她率先錯開眼。
餘光隻睇見了他傾蓋眼睑的松煙灰睫影。
“走吧。”
蕭硯丞收回眸光:“不去洗手間?”
宋暮阮動了動手指,按捺住甩開這隻幹燥微熱大掌的沖動:“不去。”
蕭硯丞适時松開掌心。
下一秒,掌心裡的軟團小手觸電似的,噌的下收回。
他唇角扯了下:“那蕭太太是故意過來看戲的?”
“不,我是來接你的,”宋暮阮擡腳邁過拐角,“萬一你中途被哪個美人精劫走了,我今晚怎麼回酒店。”
“蕭太太,我的确不擅對付女人,但不是不擅拒絕女人。”
這番話分明是君子坦蕩的自诩之言。
宋暮阮扭過臉,看着身旁的男人,細嫩的指尖在他那雙冷眸前虛虛畫了兩個圓。
“你哪兒拒絕了?”
“剛才你這裡就是一雙餓狼撲食的綠眼睛!”
她微仰着尖尖的下巴颏兒,兩側的腮撐得有些微鼓的紅,落于他探去的眸心,像是一隻紅撲撲的水蜜桃。
隻是這水蜜桃瞪着他,似乎覺得不夠用力,眼皮半耷拉起,杏仁色眼尾旋即重重阖上,又斜了他一眼。
第一次被人從眼睛縫裡瞧,蕭硯丞薄唇不覺彎了彎,露出今晚到這的第一縷笑。
“蕭太太已經是人間美味,我不必再撲其它食物。”
這好賴話顯然取悅到宋暮阮。
紅醺醺的唇瓣翹起,她開始用正眼看他。
“哼,算你有眼光。”
“不對!”
驟然停住腳步。
她吮了下唇瓣,小聲又含糊地丢出推拒話。
“你也不能撲我。”
蕭硯丞也止步。
“那我還是用我的綠眼睛,尋回剛才那道人間美味吧。”
他作勢要轉身。
宋暮阮當即伸出兩隻小胳膊,牢牢拖住他胳膊,掀起眼睫仰望着他。
“你就不能慢慢來?”
“我又沒說以後不能……對吧?”
廊燈下,少女眼底那點流逸的水光,簡直快要狡黠出逃。
蕭硯丞薄唇自發地扯了扯,徑直戳穿了她的心思。
“蕭太太的緩食之計,對于我來說很适用。”
“蕭先生真是位正人君子。”
看他遲遲沒應聲,宋暮阮挪開自己的手,佯裝體貼地撫了撫那袖口的褶皺。
複又舉起一雙濃黑黑的水眼兒,探進他沉靜的冷眸,遲疑添上一道話——
“肯定不會強人所難的……對的吧?”
蕭硯丞笑痕似顯非顯,繼續往前走。
“蕭太太。”
“與其擔心我餓狼撲食,不如控制好醉酒後的你。”
見她眼中惑色漸起,他添叙道:
“畢竟有時候。”
“變了身的貓兒比餓狼更饑不擇食。”
“……”
宋暮阮窘紅了臉蛋,實在想不起她昨晚那場民女強搶資方霸霸手镯的記憶。
隻好掐了話聲,驅動着兩隻小白靴,一前一後,安安靜靜地交錯在波斯風格的高密織羊毛地毯面,随在男人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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