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暮阮聞聲看去,雕花窗外從西納入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
矮影不知端着什麼東西,轉頭對高影說:“先生,我會處理好她們,太太已在房裡等候多時。”
“無事,你們下去吧。”
“謝謝先生!”
“謝謝先生!”
兩位女傭感激得異口同聲之後,便從往東側急速退去。
見窗影又動,宋暮阮吹了吹發紅的拇指尖,拿起空茶杯,換了個座位。
老程輕放銀質托盤,把兩盤海鮮意面小心置于桌上。
“太太,這是先……”
“老程。”
老程沒再多言,拿起托盤,改口道:“祝先生和太太用餐愉快。”
宋暮阮微微一笑:“謝謝。”
并貼心遞給蕭硯丞一副金叉。
“诶,你都聽到了嗎?我認為我現在比窦娥還冤。”
蕭硯丞把叉子放在白瓷盤沿。
“她們描述的是客觀事實。”
宋暮阮一雙漂亮的柳葉眼蔫撩起長睫毛瞧了眼他俊拔鼻梁上的白紗,随即叉起一根金黃流汁的意面。
粉唇微微張開,她懊惱道:“可在她們的主觀臆想裡,我就是個饑不擇食的禽獸,畢竟你都這樣了,還想着滿足自己體驗,進而欺負你。”
蕭硯丞摸到茶壺的位置,指腹卻沾到一灘燙水。
磨掉水迹,他否定道:“不會,最多以為是夫妻情趣。”
宋暮阮驟時一怔,意面也從金叉上滑落。
蒙……蒙蒙眼play?
臉頰泛出一層輕淡的绯色,她瞪了眼他。
“你怎麼不吃?”
他收回手,擱在桌上,指尖點了點盤沿。
清脆的窸窣聲響。
“意面太滑,無法自力更生。”
宋暮阮秀氣眉端往中心一籠,生出十分的警備。
“所以?”
蕭硯丞微微側目,兩片弓形薄唇翕動,不疾不徐吐出幾字。
“蕭某亟需太太投喂。”
資本家就是懂得如何榨幹員工的最後一絲價值!
宋暮阮恨恨放下金叉,伸手拿過他的,卷起一團意面。滑溜的湯汁從面根滴墜到盤裡,她陡然心生一計,打開手機拍攝界面。
待下一滴湯汁快要成水珠型時,她才慢騰騰伸過餐叉到蕭硯丞唇前,鏡頭定焦到這個巨人寶寶,故意哄道:“啊~張嘴。”
接着,她一頓狂按快門,拍下了新銳總裁寶寶吃食弄髒衣服獨家形象照。
一張賣一百萬,不過分吧?
宋暮阮滿意收好手機,身側的男人卻蓦地朝她攤開掌心。
她眉眼一驚,把手機藏在腰後:“你做什麼?”
“左手。”
“哦。”
她故意用嫩紅的指尖拍了拍他的冰白指骨,才乖乖放進他掌心裡。
“疼不疼?”
他的唇息拂過手背,宋暮阮下意識掙了掙,纖細手指卻被他的掌心收緊。
“不疼。”
蕭硯丞對着門口,喚了聲。
“老程,讓安姨拿一管燙傷膏。”
“好的,先生。”
宋暮阮不喜歡藥膏的味道,狡辯道:“我手背隻是有點紅,不需要用藥。”
他的決定不容置喙。
“你皮膚敏感,愈合慢,必須擦藥。”
她微微錯愕。
“你怎麼知道?”
蕭硯丞擡頭,白紗下的左眸睜開。灰而褐的眸珠掃過晨光氤氲着的曼妙輪廓,略稍一沉。
“你鎖骨下的紅痕,前晚才消。”
宋暮阮嘟了嘟唇,嗓音黏糊糊的不服氣。
“什麼嘛?那是小君子好久沒見到我了,太激動撓的,可以算是淘氣貓咪的獻禮吧。”
蕭硯丞笑痕初顯,不點破他門齒才是真正始作俑者的真相。
“先生。”
身後,安姨敲了敲門,才拿着燙傷膏走進來,關詢道:“是太太受傷了嗎?”
“沒事的,安姨,”她右手點了點左手手背,“看吧,隻有這麼一點皮膚被燙。”
安姨皺着眉,取出藥膏。
“先生,我為太太上藥吧。”
“嗯。”
蕭硯丞小心松開手,站起身來。
安姨的手法輕而柔,宋暮阮從小就不耐疼,這次難得沒疼出聲。
“謝謝你,安姨。”
安姨搖了搖頭,把藥膏裝回長條的紅紙盒裡,眼睛掃過少女面前未動過的意面,微乎其微地緊了緊眉。
“不客氣,太太是意面不合胃口嗎?”
提起這個,宋暮阮想到手機的特别形象照,嗓調盈出笑意。
“不是的,我剛剛忙着喂蕭生。”
安姨起身,放心地松了口氣。
“還好,也不算枉費先生在廚房忙活三小時的心意。”
“嗯?”
宋暮阮眨了眨纖長的睫毛,翹出食指,指到旁側抿緊薄唇的男人。
“意面是蕭生做的?”
察到先生的面色,安姨沒再言語。
隻在暗地裡奉獻真心怎麼行?
少爺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重行為實踐而輕理論口才,得她和老程這些明白人點把火才行。
安姨收起隐形的愛神翅膀,笑着退了出去。
驟時,室内隻剩他們二人。
宋暮阮反應過來,戳了戳男人的深灰針織衫衣角。
“诶,謝謝喲,米其林蕭大廚。”
蕭硯丞繃緊的唇角倏地放松,也同她說起玩笑話來。
“無需客氣,隻是眼盲先生對太太居家照顧的報恩而已。”
“呸呸呸,你眼睛會好的!”
敏銳捕捉到她怒音裡的微顫,蕭硯丞縮攏眉心,試探的嗓聲僵硬。
“你在害怕,蕭太太。”
“怎麼?怕我賴上你?”
宋暮阮握緊金叉,卷起一根意面,也試探回去:
“蕭先生寬容大量,想必不會耽誤一個無辜女孩的美好青春時光。”
“我可以放過你,”蕭硯丞頓了頓,随後又陳述出一個事實,“但蕭氏不會,董事會那群老頭锱铢必較。”
宋暮阮兩眼撐圓,險些被嘴裡美味鮮香的意面噎住。
隻聽身側男人又故作好心地給出一個建議——
“聽醫生說,病人心情會影響身體恢複進度。”
“所以,請蕭太太悉心細緻地照顧我。”
“順便,也哄哄我。”
宋暮阮拍着傲人的胸脯順氣:“……”
渣男!
她的确是蕭硯丞生理喜歡綜合病症患者,但不代表她會為了那區區千億,哦不,龐大家産就倒貼!
[嗡——]
來電響起,打破了她内心的忿忿不平。
宋暮阮瞄了眼,頓時覺着這氣越發悶堵在胸口。
“喂,你的佘小姐來關心你了。”
蕭硯丞拾起手機,在接聽前,又對她說:“趁熱用餐。”
宋暮阮瞪着一雙漂亮的柳葉眸。
大尾巴狼。
在老程他們面前扮演恩愛她的戲碼,背地裡,不,當她面就和情人明修棧道!
想到此,她端起意面,蹬着家裡的紫絨面拖鞋,氣沖沖往外走。
眼不見心不煩,索性挑了個隔壁間進餐。
-
十分鐘後。
宋暮阮雙手環胸,尖而白的下巴高高揚起,盯着那一面不剩的光盤出神。
“扣扣扣——”
老程敲了敲門。
“太太,這是您最愛的餐後甜點,”老程放下瑪格麗特水晶玻璃杯,“先生昨日從Bernie那兒高價購入的配方。”
一澤鮮潤的紅映入眼瞳,她看去,是魚子醬櫻桃酪。Almas魚子醬,奶白欲滴的軟酪。底下,是殷紅的小粒櫻桃,櫻桃被精心去了核,再注入頂級伏特加酒液。
魚子醬的鹹,櫻桃酪的酸甜,加之酒核的冽香。口感極為豐富,半年前在初遇蕭硯丞的那場晚宴上,她食之,便過唇不忘。
可,今天。
她不僅厭渣男,還厭酸!
“蕭硯丞還在接電話?”她丢出一句話。
老程颔首,立在一側。
“已經結束通話了,太太。”
宋暮阮垂睫,桌上的坦口淺底杯裡,淡黃剔透的魚子醬飽滿豐碩,一顆一顆,飽滿豐碩。
她倏然想到某人的喉結。
拾起金制的小調羹,她挖去一大團魚子醬放進唇中,一邊狠狠咀嚼蹂躏,一邊百度渣男二字。
[渣男都愛奉行的三不原則——不拒絕,不主動,不負責。]
[girls help girls,女孩們,隻要遇上這種男人,一律拉黑遠離跑快點!]
放下調羹,宋暮阮打開微信,調出聯系人列表,毫不猶豫地戳進一個純藍的頭像,摁下界面的五個紅字。
底端彈出一句話——
[将聯系人“祖墳冒煙的田螺妒夫”删除,同時删除與該聯系人的聊天記錄。]
宋暮阮再摁紅字。
完美。
拉黑有什麼用?
“渣男就應該離開我單純可愛的好友列表。”
“老程,你轉告他。”
“通話十分鐘,删除一百小時。”
老程擡了擡眼,看到少女眼裡的冷诮,欲言又止。
其實……先生至少有九分鐘都在和佘老通話。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宋暮阮起身,直接返回方才的廳堂。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濃密烏黑的發梢,傲慢漸漸浮現于眼底。
“蕭硯丞,你這個沾花惹草,在外養魚的男人,騙得了阿婆,騙不了我。”
打開收款碼,她把手機咚的聲扔在桌上。手機彈跳起,歪斜着身子撞上男人手背。
宋暮阮假裝看不見他手背被她那塊銀蝶銘牌吊墜陡然割破的細絲血痕,冷冷催促道:
“現在我決定撤回對你的喜歡。”
“你馬上付清我一塊錢。”
蕭硯丞抹掉手背的刺疼感,從太師椅座起身,指腹搭在右耳的粉紅耳機上。
“瞿二,我先挂了。”
目光偏向少女,他指腹挪開,點了點耳廓,寒若冰潭的嗓聲透出一絲波瀾。
“好,明天見。”
挂斷電話,蕭硯丞不疾不徐取下耳機,打開耳機盒,他精準無誤地放進去。
然後,兩片薄唇略微啟張,他的語氣十足淡漠,開始清場:
“老程,你先出去。”